正是无奇正是奇——缅怀恩师欧阳中石先生

        作者:方玉杰2021-11-08 08:36:43 来源:中国艺术报

        行书书学理念横幅 欧阳中石

          缅怀,常常是发自内心的眷恋与哀思,更是难以割舍的情愫。

          2020年11月5日,我的书法恩师,著名学者、教育家、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不幸与世长辞。而仅仅在此前十天,师母张茝京老师也不幸辞世。同年出生、同年仙逝,他们相亲相伴、同心同德,共同走过了幸福恩爱的一生,享年同为93岁。

          欧阳中石先生和师母张茝京老师都是1928年出生于山东,同毕业于济南市制锦市街小学。欧阳先生1948年在济南市永长街回民小学(当时为穆光小学)任教时,师母也在该校教音乐。缘分使两人走在一起同舟共济,后来又携手并进从济南来到北京工作。

          欧阳先生和师母逝世的一年来,悲痛常常萦绕在心头,和恩师与师母相处的一幕幕时时浮现在眼前,难以忘怀。

          “你们猜我先写哪笔?”

          2005年我国教育体制改革,首都师范大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作为首批试点单位,开始面向全国招收书法专业艺术硕士(MFA)。这一年,我有幸和其他四位同学,被录取为首届书法专业艺术硕士研究生。

          2006年3月正式开学,中国书法文化研究院给每位同学指定了一位导师。欧阳先生非常重视试点培养工作,要求亲自担任导师,所以我们每人都有两位导师。我的导师确定为欧阳先生和张同印先生。

          欧阳先生个头不高,带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由于年轻时救人而被车轧了脚,所以经常拄着拐杖。欧阳先生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堪为典范,故学院的师生都尊称其为“先生”,而不喊“老师”。于是,在学院内外和师生中,“先生”特指的就是欧阳中石。

          先生每周给我们上一次课,半天时间。当时由于五位同学人数少,学院就将办公楼二楼大教室后面一个小的隔离空间作为我们的上课场所。

          先生上课常常采取启发教育。有次课上,先生举了一个农村“扎顶棚”的例子,启发大家写字要把握住汉字结构的关键点。说过去农村都是瓦房,常常要在屋顶扎个顶棚防止屋内落灰。而扎好顶棚最关键的是要先固定好中间三个关键点,然后再扎其他地方。很多人不会扎,扎得不牢固、不稳定、不平整,关键就是没有先找准这三个位置。

          一次写字课上,先生让大家每人写个“道”字后离开教室,然后他在里面也写了个“道”字,让大家回来猜他第一笔是先写的什么?正当大家争议先写“首”还是先写“辶”时,先生说,他最后写的是“辶”上面的“点”。我当时迷惑不解,最后在实践中才明白了,一个字最后写“点”可以起到调和、平衡、补空作用,也理解了王羲之说写草书常常最后写“点”,也叫安“点”的意义。

          先生教学的针对性很强。我们上学时已经30多岁了,也常常参加全国书法比赛并获奖,所以当先生提出学习书法要先“双钩”临摹时,大家都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教小孩用的方法。“不管咱们以前写多久,咱们先用这个方法试试。”果不其然,在尝试“双钩”临摹方法后,大家的观察力更强了,临摹的字也更准了。

          “我要去拜祭这些英雄!”

          2010年1月13日凌晨,正在海地执行国际维和任务的8名中国警察,在地震中全部遇难。

          噩耗传来,山河悲恸。

          欧阳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后,便让师母张茝京给我打电话,说想去拜祭英雄。

          当年1月22日,先生偕师母冒着严寒赶到公安部设在中国警察博物馆的灵堂进行拜祭,并挽题“中华本色战士精英”,表达对烈士的哀思和敬爱。“人民警察的职业是神圣的,使命是光荣的。有了人民警察的保护,我们才能安心地生活和工作。如今,人民警察在执行任务中流血牺牲,作为人民群众向他们致敬、致哀,这是我们发自内心的心声,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我送先生和师母返回的路上,先生还一直说,有些牺牲的警察还很年轻,真的是扬国立威。后来,还题写了“英气浩荡”寄托哀思。

          先生对公安文化建设非常支持。毕业后,由于工作需要,我陪先生多次参加了公安系统的书法展览活动,先生为公安机关场馆和民警书法展赛题词题签十多次。2013年8月,全国公安文联新装修会议室,希望先生能题词展陈,先生偕夫人专门前往瑞安宾馆,书写了八尺横批的朱熹诗作《春日》和人民警察核心价值观。

          先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不遗余力地提携后学,点点滴滴都渗透着恩师对晚辈的关爱。在先生的教导和鞭策下,我于2007年1月在首都师范大学美术馆举办了个人书法展,先生顶风冒雪出席开幕式并题词:“德昌国靖,文化公安。玉杰书展赞。”当我看到题词中的“赞”时,充满了激动,也深感忐忑,更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2014年3月,我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书法展,先生题词:“文以载道,以书焕采;公安利国,可嘉可赞。看玉杰‘我的心’大作以后,深有此感,遂题如上。”“大作”二字重若千钧,令我常常想起先生庄重严肃的表情。先生参加完开幕式后拉着我的手说:“平时参加活动我都听不清楚大家说的是什么,这次你的发言很好,我全听清楚了。展览结束到家里去。”

          我随后去拜见先生。师母从里屋出来拉着我说:“先生这几天一直在念叨你,快去见先生吧!”先生见面肯定展览后嘱托两件事:一是要继续尽己所能用书法讴歌警察的牺牲奉献精神;二是要系统研究书学,理论扎实才能走得更远。

          先生的嘱托我一直铭记于心。

          我常常隔窗而望

          2014年11月8日,星期六,我习惯性地到欧阳先生家请教。临走时,先生说12月(2014年)要在济南举行刚刚在国家博物馆展出的“欧阳中石书中华美德古训展”作品巡展,希望我到时陪同,我欣喜答应。

          结果很遗憾,当年12月因工作需要出国而未能陪同先生。就在国外,我收到师友告知先生突发疾病的信息,深深的负疚感、自责感顿时涌上心头。

          先生住院后,我经常去医院探望。每次握手时,我都能深深感受到先生那只写了几十年书法的手,是那么刚劲有力。

          在先生住院后不久,师母也搬到了医院陪护。

          师母个子高高,稍显消瘦,讲话一板一眼,思路清晰,常常指教让我多看字典,看清字,写准字。记得有一次陪师母在医院内散步,她还教导说:“‘黑’字上面是两点,别写成一横了。”

          后来先生病情加重,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医院要求不能进屋探望先生,我就常常立在门外隔着玻璃窗默默相望,也经常会碰到陆续赶来探望先生的宾客师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隔窗而望。还有的师友书写了祝福诗句张贴在病房外,表达学生的心愿和祈祷。

          探视先生成了我那几年最重要的精神挂念。其中饱含着牵挂、思念和祝福,也常常忆起先生的谆谆教诲。

          前年开始,先生的病情时好时坏,所以我就加紧了梳理研究书学的步伐,终于在2020年8月底完成了四卷本《中国书法丛论》撰写。但是很遗憾,当我9月初带着书到医院想告知先生时,先生和师母都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就呆呆地立在那儿半个小时,隔着玻璃窗凝望着先生,想要说书出来了,但是却张不开嘴。

          2020年11月5日夜,我和几位师兄及亲友为先生守灵。寂静的长夜更引发了无限的悲痛与哀思,师恩浩荡,于是撰联泣挽:“言传身教,正气浩然,桃李芬芳昭后世;声望德隆,墨香溢彩,垂馨万祀启新机。”

          2020年11月11日上午,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大礼堂举行,各界人士前来送别。2021年5月6日上午,先生和师母塑像落成和安葬仪式在八宝山进行。苍松翠柏中,先生右手拿着他经常戴的宽边眼镜,左手握着拐杖,安详端坐在石头上平视着前方;师母伫立在旁边,右手握着茶杯,左手准备打开杯盖,慈祥的面孔透射着微微的笑容。在雕塑前面,有一块汉白玉做成的翻开的书,书上用金字镌刻着先生的自作诗:“普普通通一教师,平平淡淡本无奇。无奇不意非无意,正是无奇正是奇。”

          如今,先生走了,但精神在,作品在,师德师范永承传。

          (作者为全国公安书协副主席、中国书协行业建设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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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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