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双鹎图之一》 纵176厘米×横48厘米 纸本设色 2010年
2001年初,方政和从福建的一个县城来南艺进修,友人介绍让我指导。当时的方政和是中学美术老师,并且过了而立之年。从身份、年龄到成长经历,在高等学府与那些具有本科、硕士乃至博士头衔的学子相比是属于边缘的。身份的暗示往往让那些正宗的学子拥有弄潮儿与创造者的权力,他们充满了思想,意识,潜意识等诸多词汇,经常听到他们争论的话题:“传统已是过去式;表现自然更是一种陈旧的思维。”在当时的语境中,仿佛只有融入西方式的观念才能代表艺术的走向。方政和没有权力与时间像那些所谓正统的学子一样任性,充满激情地挥霍青春。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种子,它包含着属于自身的基因,只有真实地遵照自己的这颗种子所蕴藏的秘密生活下去,别无计较,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土壤。不是人人都能从思想的碰撞中冒出火花,更多的仅像萤火虫般地呈现着忽隐忽现的微弱光亮,白天来临则顿时消失无踪。
在进修的两年中,方政和朴素地、不入潮流地架着画板,在花间树下,凭着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对着枝叶花朵费力地修来改去。
当时美术系是一座三层小楼,楼前有一片杂树,梅、樱、玉兰、绣球、芭蕉,多年来没有任何修剪,枝条舒展,一派天然。四十年前我刚进校时就是这番光景了。
四月中旬绣球进入花期,这丛已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树,虽然树身较高,但硕大的绣球缀满枝头,枝条随意地舒展,却禁不住花朵的重量,纷纷有弹性地下垂,有些几乎贴近地面。这对写生者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恩惠,可以近距离地观察花朵的内部结构,也可以欣赏婉转多姿的枝条分杈。
我进出南艺时总会对着这丛花林看上一会。透过一朵朵一团团晶莹的绣球与浓浓的绿叶,可以看到方政和独自一人守着花朵描绘。我们常感叹花期的短暂,绣球同样从盛到衰仅是十多天,能够目睹这般特有的景色算来也就一百多个小时,但守着这十多天在一张稿子上消耗一百多个时辰又是十分的漫长,无数朵五片洁白的小花密匝匝地聚拢成一个硕大的花球,这涉及每一朵小花的转折,更涉及前后的比例,而枝条的穿插又关系着画面的平衡。将自然的丰富性转换到纸面,而用素纸留下的铅笔痕迹来反射丰富的空间,需要悉心地甄别,更需要忍受枯燥的煎熬。
有时我会被昆虫为呈现最迷人的生命状态所经历的时光所感动。当我们夏日听到蝉那高亢的鸣叫声,不会想到幼小的蝉蛹居然在黑暗的泥土中蛰伏三年、五年甚至十几年。当我们被蝴蝶翩翩起舞的优雅舞姿与美丽的色泽所吸引时,同样不会想到由蛹而羽化的艰辛。
一张稿子伴随一个花季的行为是单调与平凡的,没有一点虔敬、一份朴素,是忍受不了这些单调与平凡的。此刻的方政和能在单调与平凡中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美感,从中体悟到绘画的规律,或许正因为他的身份是边缘人。我曾与他说:“所有的好事轮不上你,所有的风头没你的份,于是你心安了,心静了,却让心中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润泽。”
绣球成了方政和艺术的转折点。一年中他完成了这幅以绣球为题材的作品。适逢2002年举办全国中国画作品展,方政和这幅作品获得了金奖。我印象中后来方政和的作品频频获奖。几年后,方政和又进入南艺,成了我的硕士研究生。他除了从自然中获得滋养,还在绘画语言与材质性能以及画面构成等诸多方面不断地探索,让传统的画种具有了新的表现力。从他近期的作品可以感觉到自然与人文思想、传统与现代语境的关系,并且,可以感受到东方的文化精神与特有的审美方式已融入他的内心世界,由此也成立了方政和自己特有的视线与角度,用这种视线与角度,抒写自己对美感的追求。
如今的政和在北京画院,也有众多弟子,经常看到他在各地对着植物写生。不知现在的写生是否还有十几年前那样的心境,对艺术、对自然是否有了更深的体悟?
前俯后仰
一如花梗摇曳于风中
我的心也忐忑跃动
如天真未鉴的孩童
忧喜于日子的阴晴与
欲求的得失之间⋯⋯
希望政和也能不忘初心,保持旺盛的艺术生命力。
(文/江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