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竹梅画法 1、竹的画法
首先了解一下我国画竹的历史。远在唐五代时,就已经有了以画竹出名的画家。传说吴道子和王维都曾画竹,中唐的萧悦,更以画竹名世。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萧悦协律郎工竹,一色有雅趣。”白居易在《画竹歌》中说萧悦画的竹是“不根而生从意生,不笋,而成由笔成”、“举头忽看不似画,低耳静听疑有声”。在这里提出了“笔”、“意”二字,并赞扬了作者画竹所达到的“不似画”、“疑有声”的生动逼真的境界。黄庭坚说:“吴道子画竹,不加丹青,已极形似。”可见吴道子和萧悦的画竹都是“一色”、“不加丹青”的墨竹。传说墨竹始自五代的李夫人,她尝于月夜独坐,见竹影婆娑,乃于纸窗摹写之,觉生意俱足,遂创墨竹。其后,李颇、李煜、徐熙、黄筌父子、崔白兄弟及吴元瑜等,都在画竹方面有一定的成就。其中徐、黄两家不是墨竹,而是运用了双勾方法。后来的画竹专家和理论家首应提到文同。元代李衍在《竹谱详录》中说:“文湖州最后出,不异呆日升空,爝火俱熄,黄钟一振,瓦缶失声矣。”这比喻虽不免夸张,但可见文同墨竹的创作是超越了前人的。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说:“(文同)善画墨竹,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疑风可动,不笋而成者也。”
李衍在《竹谱详录》中说他“笔如神助,妙合天成。驰骋于法度之中,逍遥于尘垢之外。纵心所欲,不逾准绳”。 文同画竹主张“胸有成竹”,要求“意在笔先,神在法外”。同时也和他一生爱竹种竹,以客观现实形象为师分不开。他与竹朝夕相处,深入钻研竹之形态精神,了解竹之生长和生活特性,并对竹写真,是他艺术上成功的重要关键。北宋另一画竹专家是苏轼,他与文同是表兄弟,友谊极深厚,两人在政治和文艺思想上观点又接近。苏轼在探求文同画竹方法的同时,注重师法造化,强调个人感受,要求捕捉竹之神韵,把握整体效果。东坡画竹,作风近似文湖州,但他一向反对“拘于法度,墨守师承”。他经常赞赏的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文苏之后,继之有李衍、顾安、赵孟頫、吴镇、柯九思以及明之王绂,皆一意师之。清季以还,画竹家辈出,但已失文苏规模。 吴镇精于山水,兼擅墨竹,每以饱墨中锋直扫。王绂善山水亦善画竹。他继承了顾安的劲节疏枝和吴镇的中锋饱墨、丛筱新篁,开拓出了自己的境界。所作竹石寒柯,能于遒劲中出姿媚,纵横处见洒落,尺缣间具潇湘淇澳的真实感觉。其画竹萧散秀发,深得云林的淡逸和仲圭的雄浑。所画竹舞风弄日,姿致妍媚,表现出竹之生趣。到了清代,郑板桥是画竹名手,他的作品留传下来的很多。他反对陈陈相因,主张“师造化”,强调从现实景物中体现物象,而又进一步要求形神兼备。
板桥在题画中,常常自云其画竹来自现实。他在题《枯木竹石图》中说:
“昔东坡居士作枯木竹石,使有枯木石而无竹,则黯然无色矣。余作竹作石,固无取于枯木也。意在画竹,则竹为主,以石辅之。今石反大于竹、多于竹,又出于格外也。不泥古法,不执己见,唯生活而已矣。”他又说:“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荫照人,……于是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这种日光粉壁、纸窗月影就类同写生,板桥曾自称是写生妙手,因此,他走的是写实的路。他以写意为手法,他说:“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他不屑屑于追求一枝一叶的毕肖,而注意得其意趣。他画竹要求“点笔着绡,姿态横生”,在写生的基础上,追求趣味和神理。他曾说:“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又说:“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俱足也。……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这里所谓“意在笔先”、“趣在法外”及“神理俱足”,都是只有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形象、师法造化才能得到。
板桥画竹用偏锋取势,是个字和介字法的进一步探索者。他画的竹,既不同于文与可的缜密浑厚,又不同于梅花道人的圆润拙朴,而是笔力挺秀,疏密自然,构图奇特,风韵蹁跹,达到了独到的地步。
古人多论用书法画竹。画竹如写字,要笔笔写出。书家谓提得笔起,画竹亦然,提笔不起,则不能画竹。元柯九思在“跋自写竹”中说:“写竹竿同篆法,枝同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赵孟顺有诗说:“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王绂也说:“画竹之法,干如篆,节如隶,枝如草,叶如真。”清郑板桥在题画竹中说“书法有行款,竹更有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有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有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透人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透人于画,吾两人当相视而笑也。与可、山谷亦当首肯。”由此可知,学竹必先学书,则易为工,这是前人总结的宝贵经验。
竿的画法:
明代以前,画竹竿用笔多由上而下,多把绢或纸张挂起来直着身子画。清季则不用此法,郑燮辈喜从下向上出竿。其实两种方法都可用,以顺手为是。画竿要中锋用笔,要画出质感和动势,注意表现竹之精神。画时要悬肘,悬腕,行笔平直;两边圆正,一节中不能间粗间细、间渴间浓,墨色无论浓淡总要停匀,忌偏颇无力。若臃肿便不出竹之神韵;若出现蜂腰、鹤膝状,更无生气。从梢至根,或从根至梢,虽一笔笔、一节节画出,但出竿必须笔意贯穿、脉络相连。
画一竿竹,要注意其阴阳向背。一竿中枝叶又分迎面、背面及左右两面,前面的叶可遮掩竹竿。两竿以上,就要注意有主有宾、有浓有淡、有疏有密,有掩映、有补缀、有参差、有照应、有衬贴、有烘托。画两竿相交时,要避免出现明显的交叉,可用枝破、叶破,或角度不要过大。三竿相交,忌出现鼓架状,四竿以上忌编篱状。画时一般在前者浓,在后者淡。两竿不能齐脚,齐脚则失前后距离感觉。
画节用浓墨。节至梢短,至中间渐长,至根又短,画时要注意。画节要紧接上竿之末。两竿相接处,要避免出现所谓鹤膝形。节虽画得断开,但意要连,要上下承接。画节可用“乙”字或草书“心”字形。
枝的画法:
枝从节上生,生枝各有名目。生枝处谓之鹿角、丁香头或钉头,接叶处为雀爪。直枝谓之钗股。从外画入谓之垛叠或扬叠,从里画出谓之进跳。画枝下笔要圆劲而有韧力,忌平直疲弱。若行笔太软,枝少叶沾,则缺少劲势,无竹之挺挺然,行笔迅速,则挺然之势可具。画老枝,尤要画得节大而枯瘦,嫩枝则和柔而婉顺。枝丰则叶茂,枝小叶也少,叶少则枝昂,叶多枝下垂。竹难于疏,板桥说“冗繁删尽留清瘦”,故竹枝不能太塞。太塞则难于画出竹之精神,亦不易表现空间距离感。画时用笔要瘦而腴、秀而拔,欹侧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睛竹结梢,极为难事,要于现实中着意观察体味。
叶的画法:
画竹叶一要注意结构,二要注意用笔。所谓个字、介字、分字、破分字等是古人总结出的规律。要把叶子分组画,不然必乱。每一组既要符合叶的生长规律,又要组织得美。一忌孤生,二忌并立,三忌如叉,四忌如井,五忌如手指及似蜻蜓。
画竹叶时下笔要劲利,实按而虚出,一抹便过,少迟留。要随叶的生势随时变换方向。忌似桃、似芦、似柳。行笔到叶尖时,手腕自然上提,或以笔尖带出回锋。正锋、偏锋可以间施,高下欹斜,转侧俯仰,皆须在快慢疾迟的行笔中,在浓淡深浅的运墨间自然得之。
春天嫩篁,叶向上,夏则浓荫而下俯。露润、雨垂、风翻、雪压,则各现其反正低昂,必须细心观察,反复实践,才能得心应手。
初学时要一枝一叶地练习。出叶要浓淡一色,一枝之中有浓淡叶相间,就容易杂乱。近枝叶可用浓墨,远枝或稍后的新枝叶可用淡墨。但画竹叶不易用渴墨。
在花鸟画中,可以配以朱竹或白描竹,也可以用花青、石青、石绿画竹。(附图为郭味蕖作品《行鞭》)
梅的画法:
墨梅的创始和历代诗人学者在作品中歌颂梅花的风神骨气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林逋、苏轼、陆游等人的诗文中,都出现了大量咏梅的篇章,以凌寒斗雪,铁骨冰心来形容它的高标。其中尤以林逋的咏梅诗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最能道出梅花的形体韵致。其大多使用拟人的手法,把梅花作为清雅高洁品格的象征。随着作为“无声之诗”的墨竹画科的兴起,梅花也成为画坛上盛极一时的题材了。
北宋时画梅专家要推释仲仁,南宋为扬无咎。仲仁从月光映梅影于窗纸上得到启发,从而创造了用浓浓淡淡的墨水晕染而成的所谓墨梅。大家看了,认为依稀有月下之趣,肯定它有很高的艺术性,从此,墨梅就成了花鸟画领域中的新品种。
王冕在《梅谱》中曾记此事说:“老僧酷爱梅,唯所居方丈室屋边亦植数本。每发花时,辄床据于其下,吟咏终日,人莫能知其意。月夜未寝,见疏影横于其纸窗,萧然可爱,遂以笔戏摹其影。凌晨视之,殊有月夜之思。因此学画,而得其三净三昧,名播于世。”黄山谷也曾称誉他所画梅花“如清晓嫩寒行孤村篱落间,但欠香耳”。
扬无咎继承了仲仁的衣钵,亦善墨梅。据说他曾把自己画的梅花送给赵佶看,徽宗说他画的是村路野梅。他没有气馁,以后就称自己的梅花是“奉敕村梅”。当时他创造了两种画梅的方法:一种用水墨涂染绢素,烘托出梅花的点点白葩;一种以墨圈出花瓣,即所谓圈花法。
扬无咎之甥汤正仲及其弟叔用,亦皆工墨梅,得舅之遗法,谓之倒晕花枝,擅名一时。
王冕画的梅花,枝干劲挺,花朵繁复,能表现出梅花的生机,极富生气。他通过画梅来表达自己嵌崎、磊落、孤傲、正直的胸襟。
明代工画梅者甚多。有刘世儒,号雪湖,师王冕,得元章遗韵,著有《雪湖梅谱》。他与陈宪章、王谦、陈淳、徐渭,皆被推为画梅高手。
清代画梅的人更多。清初石涛画梅,墨华淹润,于烟霏中求气韵,非纯弄水华迷世者所可能望见。
“扬州八家”中许多人都精于梅花。金农画梅师宋白玉蟾(道士葛长庚),古干繁花,春风满树,表现了古朴的风格。金农的学生罗聘更以画梅出名,其妻方婉仪,其子允绍、允缵皆能画梅,被誉为“罗家梅派”。汪士慎和高翔都工梅,金农评他二人画梅有异曲同工之妙。巢林善画繁枝,千花万蕊,备极繁复;西唐善于疏枝,疏影寒香,用笔简净。李方膺亦善画梅花,所作大幅梅花,古干横空,蟠塞夭矫,苍老浑朴,墨气淋漓。他曾有图章,文曰:“梅花手段。”
晚清时赵之谦、吴昌硕亦酷爱画梅。赵之谦每以黄粉点梅花,他画墨梅从浑厚入手,与金耿庵派以渴笔胜者不同。吴昌硕一生爱梅,他用“冰肌铁骨绝世姿,世间桃李安得知”的诗句来赞美梅花。又说:“囊空愧无买山钱,安得梅边种茅屋?”昔年吴氏在芜园中种梅三十余株,培土壅肥,不遗余力。每当园梅着花,徘徊其下,反复谛观。他喜以朱砂、洋红点红梅,皆富有韵致。他又在扫干圈花上狠下工夫。其画梅花的成功,也是从“师造化”、“贵独创”中来。老来他又以石鼓籀篆之笔入画,画梅愈觉浑厚。所作雪梅,墨华水韵,碎玉横空,使人不知是雪是梅。
梅的种类很多,江南多红梅,北方无红梅,仅见黄梅和蜡梅。画梅的表现方法也不同,有圈梅、墨梅、红梅、粉梅、白梅、赭梅、黄梅、绿梅之分。画梅以圈花最难,论者以为数十年尚未能入格。圈花用笔要似圆非圆,似方非方,大小相衬,前后左右攒聚。圈瓣之外,又须研究破蕊法。画梅要注意蕊、萼、须、英。画时用渴笔圈瓣,以淡墨画须,以深墨点英。画蕊时须视花之反正欹仰来斟酌点蕊方向。花须不宜太多,五七笔就行,点英可超出五七点,但不能太多,太多则乱。一般画“野梅”,只画花须,不点英。墨梅亦可纯用深墨画蕊萼,亦可用渴笔点椒。
画梅构图宜用出纸法,长卷更应用散点透视法。梅枝布局,要注意空白,有时虚一段纸,凭空出干,反倒有不尽意处,若枝干处处到边,亦不能说明完整。梅干有粗有细,粗干可用大羊毫刷出,或数笔一起运用。老干多在后,宜用淡墨,细干在前,宜用较深墨,画枝用淡墨。干枝阴处可用深墨破,苔点随笔而上。点苔或点萼时应点在枝干上,但又要稍稍离开枝干,又须看起来是长在枝干上,不是凭空脱离。古人论画梅枝干有“女”字、“之”字、“戈”字、“丛”字之分。画枝要求劲挺有力,又须注意平出而忌匀称,中锋韧笔,渴焦兼施,浓淡晕染。运笔须用腕力和臂力,始能表现其傲霜凌雪之神。
梅、兰、竹、菊是花鸟画的重要表现对象,是花鸟画的传统题材。梅、兰、竹、菊皆可单独成幅,亦可将梅竹或兰竹组织在一起,或将松、竹、梅画在一起,成为一幅岁寒三友图。学画梅竹首应在体验生活上下工夫,认识它们的特征,从而真实地加以表现。又应临摹古人名迹,参考竹谱、梅谱等书,以锻炼基本功。若只想从前人技法中讨生活,则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