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华:超越自我复归宇宙的生命精神

超越自我复归宇宙的生命精神


——徐冰花鸟画底蕴分析


文/孙国华



以前曾看过徐冰的几幅山水，当时便不由感叹其技法的高超、功力的深厚以及不落窠臼的创新精神；而偶得机会看其花鸟画，更觉这位年轻画家体内蕴含的无限能量和巨大爆发力。展卷细看他的一幅幅花鸟，传统、现代；西方、民族；水墨、油画等等，其内融会了太多的艺术精华却又不失中国的文化意味和本原精神，令人观之过瘾而意犹未尽。






一、以山水画精神营造全新的花鸟画境界






徐冰最初步入画坛是以山水画家的身份出现的，其推陈出新、别具一格的山水在画坛一经问世便博得了业内人士和广大观众的普遍认同与阵阵喝彩。



但值得注意的是，他没有被“人专则传，广发则废”的观念所束缚，在创作山水画的同时，双管齐下、并行不悖地进行着自己的花鸟画创作，从而为自己的艺术创作开辟了另一片天地。因为山水画的积淀和潜移默化之影响，徐冰的花鸟画有着非常鲜明的风格和特点，首先在题材上，他描绘的已不再是传统花鸟画中牡丹、芍药、海棠之物象，他所关注的是杂花野卉、荒树孤鸟，从内容上一下子就与其他的花鸟画家拉开了距离。正像徐渭诗中所写“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在此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他把视角定格在孤荒野外，但他的作品并无萧瑟荒芜凄凉之感，而是以明快而浓烈的色彩表现了大自然中一派寂静野逸、草木华兹的气象，使看腻了“梅兰竹菊”等题材的观者视觉受到一种强烈冲击，仿佛看到花鸟画的“别有洞天”，缓冲了我们的审美疲劳，观之别有一番韵味。作品是画家感情流淌的产物，无关乎画种，从这一点上来说，徐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情绪释放点。



长期以来，花鸟画相对山水、人物画即是处境最为窘迫的一个画种，可以说传统有余而创新不足，画的出彩的花鸟画家也是屈指可数。在这种情况下，徐冰却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和方式为花鸟画的发展打开了一个新局面，因为山水画因素的介入，他的花鸟既没有传统花鸟画陈规旧习、条条框框的束缚，又与当下花鸟画家的审美特点、风格取向有着显著的不同；既不追求精勾细画，也不崇尚逸笔草草；既不借物抒情，更不哗众取宠，在形式上搞噱头。他的作品所传达的是一种宇宙的生命意识和深层的中国文化精神，内蕴着一种涵盖苍穹的大气与恢弘，以及一种鲜活的生命激情。比如看他的《空山新雨》《云水间》等作品，我们会感受到自己内心和胸襟的那种舒展，仿佛与天地齐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身心都好像跟那画中鸟儿一样展翅翱翔，无比轻松、无比欢愉，生活也马上变得豁达、明朗起来。其作品之所以具有这种宽广人的胸襟、愉悦人的心情、轻松人的生活之功效，无疑是因为他把山水画中的一些审美追求、表现方法以及意境营造等巧妙地运用到了花鸟画的创作中而使然，包括空间意识、虚实处理，甚至天人合一的宇宙精神，比如在空间意识上，他不是在一个纯粹的自然空间里选择一个物象进行描绘，而是在一个大化之境下表现宇宙之生机、天地之造化，这可以说是他的美学追求。一把胸怀和视角定位于此，那些生活的繁琐、社会的宣泄便如苍穹一沙砾，微乎其微，从而享受到一种精神上的自在与神游。唐代朱景玄曾云：“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但一般这种把握宇宙本体的观念，通常会体现并运用在山水画的创作中，而徐冰恰恰打破了这一定律，他的花鸟画以天地宇宙为根基，以传统的东方哲学观念——天人合一精神为核心，表达了一种自然的生命、天地的浩瀚以及宇宙的苍穹。



在观察方式上，他采用了一种“远望”“近看”的山水观照方式，从而使得他的花鸟画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面貌特征，苍穹浩瀚、气势恢弘而有灵趣。五代荆浩《山水节要》中提出“远则取其势，近则取其质”，宋代郭熙进一步发展了这个观点，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曰：“真山水之川谷，远望之以取其势，近看之以取其质。真山水之风雨，远望可得。而近者无可不能究错纵起止之势；真山水之阴晴，远望可尽而近者拘狭不能得明晦隐见之迹。”在此，郭熙所强调的“远望”指的已不仅仅是指自然山川的景致，更有了一种“超越有限，追求无限”的内涵；而“近看”则是与“远望”互补的“近看”，以便更准确地把握景物特征和细致感受。这样便使作品具有了一种“大有整体、小有局部”的独特审美，因为采用了这种观照方式，徐冰的花鸟也更添一种别致和魅力，整体观之苍穹大气、浩瀚无垠，自然宇宙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而落到细处，一笔一墨、一点一划精巧活泼、别有生趣，仿佛大宇宙里包含的小宇宙，中规不越距，相互映衬而怡然自得。看他的《在河之洲》，展卷即给我们一种视觉和心灵的震撼，中下方一块小小的留白巧妙地把作品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宁静、深邃，给人一种包罗万象的大气，好像一幅高迈而淡远的山水画，充满着生命的旋律，仿佛引领我们走入宇宙的中心，感受自然的大道。下半部分山石杂草之上立一孤鸟，凝视着远方，空灵悠远，给人无限的遐想，用虚实、浓淡的水墨传达了一种感受、一种体验、一种情绪。山水、花鸟的巧妙结合使得整幅作品独具魅力。再看他的《闲云万里心》，色彩的雅致自不必说，仅那雄鹰展翅翱翔的姿态就让我们感受到率意洒脱以及无尽的豪迈，但它的刻画却又不是逸笔草草的，而是生动逼真、栩栩如生。所以，可以说，徐冰的绘画借用山水画惯用的观察方式和表现手法，表现了一种自然大道和生命境界，化有限为无限、化静止为流动，为观者的思绪创造了一个天马行空、任意延伸的空间，也更加体现了其作品意境的深邃和精神的博大。



以山水画的角度切入花鸟画的创作——徐冰的艺术实践为我们展现了未来花鸟画发展的另一空间，他借助一种不同于花鸟画的独特方式和内在力量来表现有生命的自然，并在作品中传达出宇宙的和谐，这就使得他的花鸟画犹如一枝独秀，亭亭玉立于当代画坛。






二、西方现代意识下的东方风格






以山水画精神营造全新的花鸟画境界，徐冰这一独特的思维方式已使得人们的“叫好”声不断。而他的睿智通达和广收博取则更使得他的作品锦上添花——其画面展卷浓烈的色彩即狠狠地撞击着我们的眼球，让我们感受到西方现代意识的强烈气息。



他吸收、借鉴了西方印象派色彩构成的很多元素，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张力和冲击，尤其受莫奈《睡莲》系列的影响颇深：在清澈湛蓝的水面上，“睡莲”的红花白蕊简洁、飘逸。画面上的蓝、白、红等色彩充分体现出来，视觉效果非常强烈。那些看似“睡着”却“醒着”的朵朵莲花让人怦然心动。徐冰从中倍受启示，创作了一系列的作品，如《艳若之一》《艳若之五》《仲夏之梦》，那种水墨和色彩的完美结合让我们不由赞叹，轻快中透着厚重，宁静中透着璀璨；画面的优美典雅、明丽欢快、如梦如幻，都让我们深深的迷恋和沉醉，像少男少女纯洁无瑕的梦，美的让人移不开眼，多情、含蓄、绚烂、娇媚等任何一个词都无法表达出那种美妙，作品通幅弥漫着一种诗意的浪漫和梦幻。徐冰虽然吸收了莫奈《睡莲》的很多因素，但是在表现方法、审美情趣和内在追求上，他又与其有所不同，他不但注重色彩和光影的微妙变化，并且对物象的造型也十分讲究，并没有受“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等思想的引导，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对物象刻画严谨，但又非常率意，体现了一种精神的自由状态。



浓烈的色彩构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使得徐冰的花鸟画风格独特而又醒目，不管张挂于何处，都让人眼前一亮而不由驻足细细品味。这种画面效果来自于西方文化的给养，更来自于画家自身的聪明通慧。他懂得如何吸引观者的眼，同时他更懂得如何捕获观者的心，因为他不管怎样的广收博取，其作品内在所传达的皆是不变的中国文化精神，反映的是中国人的审美追求、思维方式和文化观念，那种天地宇宙、自然大化、生命意识、艺术境界，他了然于心，这样他便把握住了自然的“道”和艺术的“质”。



同时，从他的画面上，我们也不难看出传统的痕迹。比如他的色彩处理，虽有西方印象派的大量借鉴，但也有其师宋雨桂先生清润明丽风格指向的引导，明丽而不媚俗、活泼而不张扬、凝重而不沉闷，犹如陶潜的诗和宋代的瓷，有一种“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再比如他的笔墨运用，从其线条的虚实、疏密、粗细、轻重、浓淡、长短的微妙变化所表现出的节奏、韵律感和笔墨情趣，我们已看出其功底深厚，其内不但蕴含着傅抱石奔放豪迈、洒脱自然笔法的运用，还有着黄宾虹“积墨法”的影响。徐冰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继承并延伸了这一方法，虚实结合、浓淡相宜，其作品没有一遍过的轻飘，每幅画色彩的渲染都七八遍，这就使得他的作品给人一种厚重感，虽然色彩绚烂，但却不随便乱飞，沉稳却不乏灵性。



在一次又一次的惊喜与赞叹中，不知觉已看过他的几十幅作品，忽然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一张是重复的，不管是构图还是色彩，于是不由赞叹他作为一个画家所具有的天分和独特创造力。虽然不尽相同，但他的作品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所有作品留白很少，这无疑是受李可染先生的影响，满腹构图，“惜白如金”，画面中的高光留白总能成为画中的“点睛之笔”，画面虽满，但却没有堵塞感，运用得非常巧妙。跳出了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画家“计白当黑”的一统模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徐冰是聪慧洞达的，他总是能在浩瀚的各种文化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从西方绘画中寻找中国花鸟画的创新和突破点，从传统绘画的演变中寻找现代风格的可能性，兼容并蓄，从而使得自己的花鸟呈现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艺术境界——以中国的水墨画出了西方油画的感觉，画面新颖却又独具东方意味；以传统的笔墨表达了现代的追求，脉络清晰却不失当代审美。



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徐冰睿智地找到了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相吻合的契合点。其作品中那种恰到好处的结合，细细体会，妙不可言。






三、复归宇宙的生命精神






广取博收、兼容并蓄，徐冰的花鸟画可以说是融会多种艺术精华而长成的一株奇葩。他不落窠臼，大胆借用各种艺术手法，传统的、西方的等，这使得他的画面不但具有强烈的形式感，更极具艺术感染力。他积极调动艺术本体笔墨、色彩、线条、构图的作用，首先从画面上营造了一个动人心魄的具有浪漫气息的梦幻世界，洒脱诗意，使人不由沉醉其中。其实徐冰作为画家，他的心性很单纯，只是轻松愉悦地画自己的画，但内在的修养和情感的自然流露总能生发出画面的迷人魅力，可以说他的作品是在“物我两忘”精神高度上开出的璀璨之花，心灵与自然的和谐为一使得艺术灵感尽现，使观者从中得到美和享受和心的愉悦。



但是，徐冰花鸟画的真正价值和意义并不在于这种画面的单纯的视觉享受，它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在于其内所蕴含的一种生命精神，其画面中的笔墨、语言、符号、图式、境界、美学、魅力等注入了生命活力，画家自身的情感也因为与自然的和谐而具有了生命。只有具有生命，作品才能鲜活，才能感染观者情感、打动观者内心，也是其风格得以彰显的本质原因。这种生命精神囊括画面的所有要素而更加追求一种境界、一种韵律，可以说它是渗透着宇宙意识的境外之意、象外之韵。



“韵”是一幅好作品的基本前提，只有具备韵味的作品才具有生命力，才能动人心弦。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的理论，“气韵生动”居于首位，它所追求的是作品应该有丰富而深刻的精神内涵。在一定意义上，气韵可以说是宇宙中鼓动万物之气的韵律，它是一种有节奏的、和谐的律动，是宇宙之生气和创造力的根源。把握住了这一核心，便把握住了宇宙本体，反映在作品中便是一种崇高感，刚劲、雄浑，具有高山仰止、压倒一切的力量与气势，给人一种惊心动魄、激越澎湃的审美感受。而同时徐冰的画又是优美的，可以说它集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于一身，温文尔雅中透着大家风范，气势恢宏中掺着无限娇媚。



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徐冰的花鸟画是把握宇宙本体自然之道的心理轨迹的视觉变现。他所表达的已不再仅仅是一花一鸟的问题，其作品的真正内涵在于深层的生命意识和宇宙精神。绘画是一种语言符号，更是一种生命符号，其本质就在于超越自我生命复归宇宙的生命精神。徐冰的花鸟在实践的意义上印证了这一点，这也是他的作品在当下这个嘻哈、搞笑、作秀的娱乐时代倍受重视的最本质原因。



最后，我们再一次看徐冰的花鸟画，不由想起陈子昂的那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虽还未达到如此境界，但他的花鸟已凭着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迷人魅力成为自己的身份象征，俨然一株奇葩绽放于中国画坛。徐冰正值青年，取得如此成就不由让人扼腕赞叹，对于他今后的发展，我们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