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石:感动和瞻望--徐冰和他颤动的鸢尾花

在互联网上，只要输入“鸢尾花”三个字，点击搜索，便会出现成百上千个词条。但凡高的鸢尾花一旦跃如眼帘，便如同黑夜里的星星一样璀璨夺目，而且立刻会遮掩掉其他一切对于鸢尾花自然属性和人文属性的解释。凡高把物质的鸢尾花变为精神幻象，照亮了那些在黑暗中渴望光明的信徒。



丙戌年初秋，近海楼，我正在读一本叫《艺术家茶座》的书，接到徐冰的电话。他说，刚从北京回来，带来了老师宋雨桂先生的画作两幅，还有自己刚创作的蓝色的鸢尾花，邀我一同品赏。在电话里，徐冰的激动溢于言表，我知道他又有杰作诞生了。



徐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性情、桀骜。每诞生一幅好的作品，就禁不住呼朋唤友，一同品赏。他对待艺术非常善于学习别人的长处，而且从不保留自己，始终有一个开放的心态。他常常对我说，不管是古往今来的大艺术家，没有不交流的。他的艺术态度，决定了他开阔的胸怀和思路。因此，他数次南下北上，拜师交友，把古往今来，南北画派，以及西方大师的艺术营养吸收消化，据为己有。而他的“消化系统”之好，也常常令人震惊。



进入徐冰的画室，白色的墙壁，蓝色的鸢尾花，散落在水墨淋漓的背景上，梦幻一样。呈现在我的眼前。瞬间，我惊呆了。如同一个久久思慕的恋人突然而至，可她却是那么的哀婉、凄艳、娇美、冷逸、绝尘，而且还有一些孤傲和悲凉。她是一片花，在幽谷里悄然盏放，美的热烈惊艳，而她的美却好象又是那么匆匆，让人很怕来不及领略就会瞬间而去——



说实话，在看画的过程中，有一段时光，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我迷失在那幽深的蓝色里。



我曾感动于凡高的鸢尾花，今天我又感动于徐冰的鸢尾花。东西方两种美，一种美的振奋、激昂，一种美的惊艳、虚幻。跨洲际的时空和几百年的时间，已经在我这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感怀和怅然。我想，凡高的鸢尾花是对美和生命的渴望和歌唱。而徐冰的鸢尾花除了对美和生命的渴望和歌唱之外，更有着伤感和悲悯。无疑，我看到的是一幅和大师对话的杰作。是东西方两种人文精神和人文情怀的碰撞。



无论是在他的画室，还是在晚间的饭局上，徐冰一再向我讲述了他这幅鸢尾花创作的机缘。带有很浓郁的神秘气息。他说，一次和朋友去山里，正值杜鹃花开放的季节。他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没有人迹的山坳里，那里有一大片盛开的野杜鹃，而恰恰有那么一朵却凋落了———说到这里，画家的眼神里充斥着激动和伤感，他说当时他感到震撼而且害怕，他不敢再看，悄悄地退了回去——



他说，回来后，那朵凋零的花朵象幽灵一样，一直在他脑子里旋转，因此便激发了他的情感和灵感，于是，便产生了这幅作品。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艺术家有着多么敏感的心灵，并且往往带有神秘的宗教感。大艺术家都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使我想起了民国元年的一个诗僧，原名叫黄读山，法号释敬安，自幼孤苦零丁。十八岁见篱间白桃花忽为风雨摧败，不觉失声大哭，因慨然动出尘想。乃投湘阴法华寺，从东林长老祝发为苦行僧，遂燃两指供佛，故自号“八指头陀”。读到这里，我也很感动，悲慕不已。白桃花的际遇值得有情者哭，引发十八岁少年的悲悯之情而弃绝尘念，以代赎天地人间无尽的大苦。我不敢说画家徐冰有这样的人生境界，但他定有着这样的心灵。



在看画的过程中，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而且延续了很长时间。这可是我以前看画所没有过的，我怕徐冰不信，所以让他试试。而且，我感到手臂的皮肤还有跳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艺术的神秘魅力。一边看，我的脑海里不停地跃过了凡高、莫奈、川端康成、东山魁夷这些幽灵一样的名字。不知道，或许艺术到达一定的境界和高度，灵魂都是相通的，而那些曾经感动过你的艺术家也会再次复活。



徐冰说他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聊斋，特别迷恋里面的鬼魅气息。我想，那是一种未知的，灵魂里的东西，是神秘的，是有别于具体而看得见的物质世界的，所以让人向往，催人探究。很显然，徐冰的画里面也若隐若现地弥漫着这些无形而神秘的光影。



其实，面对这幅蓝色的鸢尾，除了心灵在不停地震动外，我已经来不及品味画家那精湛独到的笔墨语言和高超的艺术技巧以及他的师承渊源。灵魂已完全沉浸于那幽灵一样的深蓝色的鸢尾花瓣中，整个身心似乎也都被画面那股迎面扑来的悲悯气息淹没了。



我感叹，大艺术家有大悲苦，大悲苦才能出大境界。



毫不夸张地说，徐冰这幅蓝色的鸢尾花即使放在近百年的花鸟画艺苑里，也是一幅难得的杰作。作为朋友，和对徐冰十几年艰苦卓绝的艺术之路的见证者。我知道，为了艺术，徐冰舍弃了多少，他象一名囚徒一样，几十年如一日朝着自己心中理想的艺术高峰攀登，其中甘苦唯其自知，庆幸的是他已经走出来了，这幅蓝色的鸢尾花就是最好的见证。而他也的确经历了如王国维所说的人生三重境界：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我相信，徐冰的艺术渐入佳境，已迈入了大家行列。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他将是闪耀在中国乃至世界艺坛上一颗璀璨的艺术之星，我也将会因为拥有这样一个朋友而荣幸和自豪。



凡高的鸢尾花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被赋予了太多的神秘气息，而徐冰的鸢尾花就在我眼前热烈的开放着。惊艳的背后，更让我长时间的感叹一个画家的悲悯情怀，让我穿越时空隧道，急不可奈地去追寻画家那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曲折的生命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