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中国画的四部曲

　　十余年前有一篇中国画走向穷途末路的文章，在中国画坛炸开了锅，它毫不犹豫地给中国画判了死刑。若干年后，一位半生从事油画专业，一介入中国画坛就成绩不斐的老先生脱口而出：笔墨=0。去年上海有一位画家又大声疾呼：要消灭宣纸；近日有人又告诫世人：传统的中国画是一堆废纸，千万不要收藏。真可谓是杀气腾腾的四板斧，要把中国画杀个片甲不留。殊不知那五板斧、六板斧、七板斧是不是正整装待发、披挂上阵，也不知这些利器以后要杀向何处，更弄不清楚下一个要遭殃的是那一个。

　　中国画走向穷途末路的提出适应了那些浮躁、焦虑、渴求变革的人的心理。文章的煽动性使他们不假思索地怀疑起那些大师存在的价值。文中有许多破字当头、不破不立的豪言壮语，使许多原本在中西文化碰撞中显得困惑、无助、麻木的青年艺术家像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为之一振。他们打消了埋头苦干的念头,梦想一夜成名。之后那些不知何种感受，表现什么？不要人看懂，自己也看不懂，越怪格调就越高的作品就应运而生了。这些作品经过十余年的检验很少被人们所接受。同时，一些弄不清楚中国画是怎么回事，专事文字游戏的理论家却出尽了风头，把无数的无绳风筝吹上了天，不能自圆其说的结果使他们也只能装聋作哑，变换了新的招数和花样，继续写着那些自己看不懂,别人也看不懂的，哲学名词很多，显得很有学问的文章。反之，经过十数年的检验，那些被批得一无是处的、曾经被怀疑过是否有存在价值的艺术家反而更显现出他们的学识渊博、功底深厚、治学严谨是为中国画坛做出卓越贡献的一代精英。说来也巧，就在那篇炸弹文章发表不久，我去南方采风，无意中看到一个展览，也是在这个展览会上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位理论家兼画家的作品。不敢恭维，那是一张没有艺术个性、没有艺术水准、几乎是一张清代山水画的临摹，我突然从那画作的方寸之间看出许多字来，他告诉人们：说大话太容易了，拿出有说服力的作品太难了。不破不立，破完了就束之高阁，什么责任也不负，这实际上是一种破坏。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先生为什么会提出笔墨=0这样一个极端的算式的，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一位老画家为活跃的中国画论坛出了一道令人费解的数学题，是否其中也有他的难言之隐。他的作品显现着他的聪明和机敏，他巧妙地回避了他在中国画的笔墨技巧上的缺陷，在色彩，在点线构成上，在中国画和其他画种的边沿上做文章，为中国画坛增添了新鲜血液。反言之，用中国画的传统笔墨去要求他，用诗书画印缺一不可去要求他就显得过于苛刻了。因为他对中国画笔墨的理解和驾驭还停留在一个令人遗憾的水平上。但是反过来他却给中国画笔墨来了一个封杀，这个回马枪就显得太苍白无力了。这个0的要害就是要消灭中国画，它和其它三种论调真可谓异曲同工，又何其用心良苦。

　　比方说吃饺子，有人喜欢吃皮不喜欢吃馅，这很正常，但是你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不吃馅。韩美林用水彩纸创作了大量的作品，没有好事的人非要去界定这些作品是中国画、水墨画、还是水彩画。画家心安理得地去画，人们说长道短地品头论足。画家没有要求别人都去用水彩纸画画，也没人非要他丢掉水彩纸去用宣纸。灵感上来，画家走出画室去搞雕塑，立刻引起轰动，偶有诗作发表，又是语警四座，也没有人说他不务正业。

　　唱京戏有票友，先是看上瘾，之后也学着唱几句，再不过瘾就求人帮忙去客串。唱着唱着，自我感觉好了，就反客为主，一脚把A角踢下台，以京剧泰斗自居。但是他的演出是满堂喝彩还是被赶下台，就闹不清楚了，用说评书结束时的一句话：要知下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个下回指的就是历史。

　　历史上有一矛和盾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民间已是妇孺皆知，拿着矛的人就极力地贬低盾，把盾说得一文不值。你笔墨好，笔墨算什么？笔墨=0。按这种概念延伸，以笔墨见长的齐白石、黄宾虹、石涛、八大山人不都=0了吗？一个算式把众大师剥了个体无完肤，呼啦啦地倒了一大片，我岂不就是大师了。比形式构成，比色彩你八大山人比得过我么？

　　看着这道算式，真让人倒抽一口凉气，真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吓人的东西有人要提出来。中西方文化各有优势，不存在谁征服谁，谁消灭谁的问题。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吸收、发展、完善中国的传统文化，自豪地把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展现在世界面前，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妄自菲薄，把传统文化看得一文不值，最后终究要失去我们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费解之余，好多“也许”油然而生，也许这位老先生的作品卖出天价以后的许多年倍感冷落，要来一个轰动效应；也许有人抓住他笔墨太差大作文章，老先生气愤不过要来一个彻底反击；也许这位老先生苦于没有掌握好笔墨技巧，希望后生发奋努力，来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激将法，不知道这几种解释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至于要“消灭宣纸”和“传统的中国画是一堆废纸千万不要收藏”这两个近似瞎起哄的炒作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但是如果反过来想，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如今时兴名人效应，写一篇文章引起人们的注意，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没准作品马上就能卖个好价钱,何乐而不为。至于文章的立论成立不成立着实应该放在第二位。我也不相信那个要消灭宣纸的画家从写那篇文章的第二天起就会烧掉宣纸用别的纸张画画。说起那位“指导”别人收藏的道兄，更是口是心非，暗藏杀机，意欲把人们引入歧途。不信你明天送他一张任伯年的精品，没人相信他会把作品撕碎扔进垃圾箱，假如有一天这位道兄真的当上了故宫博物院的院长，难道他会在绘画馆的门口挂一块“垃圾站”的牌子吗？炒作炒过了头，就像光着屁股跳舞一样令人作呕。奉劝各位同仁切莫被一两个口号所左右，像瞎子摸象似的跟着人瞎转悠，盲从和浮躁使人失去了正确的选择和机遇。消灭中国画的三部曲给中国画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这个句号画得太武断了。如果让这个充满着噪音的三部曲任意演奏下去，那就只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不用宣纸，没有笔墨，烧掉古画，烧掉古书，没有春江花月夜，没有梅花三弄，没有李白、杜甫、关尚卿；没有怀素、王羲之；没有石涛、八大、齐白石。剩下的就只有麦当劳、汉堡包，爵士乐和迪斯科了。这消灭中国画的三部曲循序渐进，亦步亦趋，置中国画于死地而后快，但是他们的理论空之又空，站不住脚，只不过是一个个哗众取宠的口号而已。但其中的“门道”已路人皆知，如果他们没有这些文章和口号，（ 这里当然不包括那位声名显赫的油画家兼国画家，）单靠他们的画作，也许还需要许多年，人们大概也不会知道，或者说，熟悉他们的名字。

2001年11期《美术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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