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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为道日损”思想对艺术研究科学化的意义(作者:崔自默 )
作者:核实中..2010-01-15 14:12:06 来源:网络
老子道学揭示出自然存在的秩序性,那是和谐的大美。老子“为道日损”的思想,具体而微,指出事物发展的文明方向,应该是远离纷杂、浮躁、紊乱,趣近简易、平静、秩序,即科学、和谐、健康。
把美与艺术相混淆,使艺术行为走向极端与复杂,甚至审美成为审丑。艺术是直指人心的存在,艺术研究有着精神导向的作用;所以艺术研究不应该只围绕所谓个性表达与风格创造等枝节问题,而应该尽力符合审美共性与普遍利益。随着社会经济的繁荣,文化产业和艺术市场也大步发展,于是注重艺术研究的科学化成为当务之急,如此不仅可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资源浪费,还会促进艺术创作的积极与健康,进而使整体简便化、有效化、秩序化、和谐化。
正如鼓励需求不是怂恿浪费,艺术研究的繁荣也不应该是使问题不断复杂化,重复地浪费。理想与现实、主观与客观、短期与长期、局部与整体,应该辩证对待、综合考虑。感性往往使我们疲累并付出代价,而理性的光辉则照耀我们前进。
一、大道无言
关于“道”,《庄子》中有孔子问老子一段,老子说“窅然难言哉”,并描述了一番。虽说“恍兮惚兮”,但“真”而“信”,若有若无,但的确存在、只是不好明确表示。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1]。“大美”、“明法”与“成理”等等,都是指出宇宙自然中有一种秩序,是规律、规则、法则,总之曰一种道理在。“秩序”的意义,不仅仅指出研究美的物质构成与形式机理,更在于启发艺术行为与审美标准、人生心态。
为了叙述的方便,对于“道”这一概念的理解,老子“强为之容”、“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2],乃是不得已。“道无问,问无应。”[3] ——“道”是什么?不能这样问,问也无法回答;因为回答就要用语言,而我们现有的语言不是为不可说的东西准备的,于是才有了“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的结论以及“知者不言”、“不言之辩”、“言无言”、“不以言言”、“大辩若讷”等看似悖论的论述。
在追逐学问文章的时候,忘了“微言大义”之旨[4],的确是文人的一大缺憾。孟子有道:“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这种“不得已”辩论的理由,是感于“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对此李贽并不以为然,他说:“把自家‘好辩’直说得这样大,也只是以自家一片苦心呈出与人看耳,不作诳语。杨、墨之乱,在言语上,故老孟治之亦以言。”[5]庄子察觉到“辩论”的弊病,即“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其愚蠢之处正如“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6]。可见,不管怎样的辩论,都非别无选择。“道为智者设,辩为达者通,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7]。
二、修道谓教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庸》开篇的这三句话,把关于人的所有学问都涵盖了进去。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8]“道”已难言,把它与“性”联系在一起,就更难言了。难言,才有言的必要。“性”,最难移,所以言“性”也是天下最不移最不易的大道理。佛家的“明心”“见性”,与儒家的“穷理”、“尽性”以及“尽心”、“知性”、“知天”[9],在认识论上如出一辙。俗言“有悟性”,“悟”什么?“性”。修“道”之目的,在于循顺与修缮[10]在后天染失之“性”,进而最终知“命”。
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真、善与美的心性。天——命——心——性——道——理——气,这些形而上的概念连为一线、相互纽结,中国古代所有优秀的独绝的哲学思想出焉[11]。中国艺术美学中气韵、生动、味道、简淡、灵性、气象、格调、情致等等审美概念,均衍生于这些形而上的大概念。中国的诗与画,之所以话题丰富、意思无穷,也与这些说不清楚的概念有渊缘。
“道心惟微,神理设教。”[12]最后,所有的问题都落在“教”上。儒、道与佛,都可用“教”字贯其“学”。“教”、“学”,即“修道”之途;“道”,导也。教导人,当然是大事情,于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所以为孟子所谓“三乐”[13]之一。
“知道者必达于理”;“道,理也”[14]。“理”:“《说文》:治玉也。”[15]初为剖析之义,有治理、条理、肌理、文理、调理、理由等义。《孟子·万章下》阐述得很清楚:“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所谓“金声玉振”,就是条理分明、秩序井然,有美在焉。
三、道心惟微
美作为概念,作为艺术研究的内容之一,虽然是难言的,但有数存焉。
古希腊人认为“数”象征着神性和秩序,是宇宙万物和谐一致的神秘因素。“数”,就是和谐、就是美,“和谐的数量关系造就美”,包括完满、比例、均衡、对称、中和、调和、对立、层次等等因素。古希腊毕达哥拉斯(约前570-前475年)学派用数学方法来研究美学,提出“美是数的和谐”之说,他们认为数的存在(reality)是宇宙万物的本原[16],万物的本质皆可归结为数的规律。
美,就是秩序。“道心惟微,惟精惟一。”[17]“不管是诗歌、音乐、舞蹈、建筑、书法还是任何一种工艺,都证明了人类喜欢节奏、秩序和事物的复杂性。”[18]秩序感,尤其在装饰艺术的心理学研究中被充分肯定,因为其秩序感更明显地左右着视觉效果的美丑好坏。完美艺术需要这样精密的秩序,所以西哲一直就将美学与数理关系联合研究,认为艺术美可以由数学形式来表示,譬如亚里士多德说过:“美的主要形式,秩序、匀称和明确,这些惟有数理诸学优于为之作证。”[19]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20]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这不是概念上的游戏。由艺悟道,由我一己之身而关照整个自然,而后众妙攸归,知者从之。“万物得一以生”;“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21]。孔夫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22],既是在说他求道的方法,即持之以恒,专心如一;同时,也是在论“道”,即恒久不变、至简至大,一道可通万道,需贯彻始终,以不变应万变。“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23],惟精惟一,惟一惟精,此理高明。知有笔墨而不能锤炼之、简约之、熔裁之,是拥金矿而不得冶炼之法。“约其文辞而指博”;“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24]。博而返“约”,乃是问学而求道的必由之径。“所守不约,泛滥无功”[25],为艺之事,一如立言,亦须“守约”,涵蓄其意思,本乎中庸之法;如此深造于道而自得之,可以“居之安”、“资之深”、“取之左右逢源”[26]。
四、为道日损
秩序,是最简洁的表达。老子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27] “损”,减也[28],简也。“损”什么?“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29]道之所“损”,从主观到客观、从理想到现实、从物质到精神,把由心通向道中途的阻隔障碍一一“损”掉,以期求我与自然的便捷沟通,与道会合,实现艺术与人生的最佳状态。
道,乃本性具足,至纯至善,无所谓“损”亦无所谓“益”;天地自然之所以称为“大美”,乃是它为亘古永存的自在之物,它没有什么需要“损”或可以“损”的东西。求艺道的过程,却是一个“损”的过程,首先应该“损”的是“心”,其次才是表达形式;因为处于社会中的人,心中横亘一个“我”字,泯灭本性、失去良知、离开真我,只有荡涤尘垢、化掉渣滓,修缮整治、使复如初,而后才能“统体光明”、“充实光辉”[30],才能“无我”而“自得”,灵窍自呈,秀色自现。
“损”的意义便在于:损之又损、减之又减、简而再简、约而再约,“道”便显露出来;在这个求“道”的过程中,就已经开辟出一块广阔的空间来。这么一个复杂的过程,是一个华去而朴存的过程,虽为而非为、不为而为。
大道平易、至道至简。求“道”,便是追求一个最简洁漂亮的东西。最简洁最漂亮的笔墨,入素复朴[31],芙蓉出水而具错彩镂金之妙,它不再需要任何雕饰与润色了。“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32],勉强饰之反成累赘与芜秽。使外在形式趋于简化,是道之所存、所需;有形式的累赘与屏障,道是不能朗见的。繁华落尽,一切无碍,直望天涯,万物澄明。损而又损,要言不烦而余味无穷,以少映多、虚实相生,最简洁最漂亮最确切的形式就产生了。
“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夫唯不争,故无尤”,“治人事天,莫若啬”——老子这些智慧的劝告,基本成了耳旁风。废话太多的信息时代,人类的疲累变本加厉,大家的节奏都在不得已地加快,于是彼此拖累。谁愿意自觉地甘心落后呢?谁又能来做使整体慢下来的协调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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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见:《庄子集解·外篇·知北游》,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86页。
[2]《老子》第15章、25章。
[3] 《庄子集解·外篇·知北游》,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92页。
[4] 茅冥家《微言不绝——中国文化精蕴中一个深层次的东西》,《中国文化》,1996年第13期,第63-73页。
[5] 李贽《四书评》,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12页。
[6] 《庄子集解·杂篇·天下》,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98页。
[7] 《牟子》(《理惑论》)第26章。牟子名不详,初为儒,博通经传,又精《老子》及神仙书,后致力佛学,著《牟子》一书意在贯通儒、道、佛三家。
[8] 《周易·系辞上》。
[9]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而至于命。”见:《周易·说卦》。另:“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见:《孟子·尽心上》。
[10] 庄子提出“缮性”说:“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见:《庄子集解·外篇·缮性》,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36页。
[11] 如罗大经将道学与心性相互参照,以心脉论学理,渗透“天人合一”思想,甚是独到,亦深堪玩味。“敖器之善察脉,尝言心脉要细、紧、洪,备此三者,大贵大贤也。赵季仁举似谓余曰:‘此非论脉,乃是论学。’余曰:‘小心翼翼,细也;务时敏求,紧也;有容乃大,洪也。’季仁曰:‘正是如此。’”见: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46页。另:“天一而已,四时之寒暑温凉,总一气升降为之,其主宰是气者,即昊天上帝也。”见:黄宗羲《破邪论》,《黄宗羲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94页。黄宗羲认为“天”、“昊天上帝”等均主宰于“气”,而“气”与理以及流行与主宰、阴阳与太极、象与太极、变者与不变者,都是一个意思。参见:李明友《一本万殊——黄宗羲的哲学与哲学史观》,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9页。
[12] 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第一》。
[13]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见:《孟子·尽心上》。
[14] 《庄子集解·外篇·秋水》,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44页。另:“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见:《庄子集解·外篇·缮性》,同书第135-136页。
[15]《订正六书通》,上海书店1981年版,第174页。
[16] 袁鼎生《西方古代美学主潮》,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23-65页。
[17]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见:《尚书·大禹谟》。
[18] 贡布里希《秩序感》,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3页。
[19]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66页。
[20] 《老子》第42章。
[21]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见:《老子》第39章。另:“载营魄抱一”(第10章);“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第22章)。另:《庄子集解·外篇·知北游》,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86页。另:“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见:《淮南子》卷一《原道训》。
[22] 《论语·里仁》。
[23] 王阳明《传习录》,《阳明全书》一,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24页。另:“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见:《中庸》第20。
[24] 《史记·孔子世家》,见:《先秦两汉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97页。另有:“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见:《论语·雍也》。另见:《孟子·离娄上》。
[25] “凡立言欲涵蓄意思,不使知德者厌,无德者惑。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进诚心,其文章虽不中,亦不远矣。所守不约,泛滥无功。”见:程颢、程颐《二程遗书》(《河南程氏遗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0页。
[26] 《孟子·离娄上》。
[27] 《老子》第48章。另:“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见:《庄子集解·外篇·知北游》,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86页。
[28] 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54页。
[29] 《老子》第77章。
[30] “譬之此竹笼,添得一条骨子,则障了一路光明;若能尽去其障,使之统体光明,岂不更好?”见:《朱熹年谱卷之二》,《朱熹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87页。又:“晓得良知是头脑,方无执著”,“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由你聪明知解得来,须胸中渣滓俱化,不使有毫发沾滞始得”。见:王阳明《传习录》下,《阳明全书》三,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77页。
[31] “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见:《庄子集解·外篇·天地》,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06页。
[32] 《韩非子·解老》,北京燕京出版社1995年版,第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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