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语言的先天综合性

　“水墨语言”是一个不得已而权且借用的名称，它在被表述（或被成形）之前是缄默的。本来在主体内被体验的性状使之无法用人工语言或中介性符号来表达其实质。水墨画的媒介——宣纸和水墨作为硬性的物质，是主体欲望（对水墨语言的体验）宣泄物化的试验载体。在此试验过程中，水墨语言变成了主体的新经验以及由此产生的知识——水墨画。以水墨画再现的内省与宗教式冥思源于水墨语言，其不可名状融于先天悟性的个体机缘之中，与后天物质性相修。自我意识（对先天水墨语言的感悟）对感觉施以综合，企图构成一个统一的水里世界。主体在用水墨媒介创作形式时，意识到自身水墨语言的存在，这种反身存在须通过行为得以显现。然而，水墨语言本质上不与后天水墨画创作行为相沟通，亦非后天经验所能获得。其中的问题是隐而不显的：水墨语言自足的完善具有不可添加或减少的先天综合性。

　　由于人类先天综合语言的封闭的这种本性，才须借助后天的感官经验通过一定的媒介表现出来。用人工语言的词汇和符号——线条、浓淡、燥湿、形状等表达综合性先天水墨语言，使之变为新的经验，这是危险的——精神要素作用于感觉经验的材料是部分的而非必然的。也就是说，不必求助于经验的先天水墨语言是必然的、稳定的，而经验性水墨画创作及其结果是不稳定的，不是必然的。但这又是不得不投射出来以供艺术共同体成员审美认知的真理，否则，对他人来说，主体的先天水墨语言永远地处于彼岸的沉寂中不可得知。水墨画创作就是演绎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把彼岸拉回到此岸。物质性的水墨画是先天水墨语言与艺术共同体成员约定的人工语言相碰撞的产物。

　　水墨语言的先天综合性从起因上讲不依赖于经验，逻辑上无须涉及经验。它显示人的非理性根源乃是原始的不可度量的综合性整体。创作过程则将先天综合演绎为个别或众多的个别。自稳的先天综合性经后天演绎变为不稳定的个别——互有区别的各个个别。后天的创作实际上在赋予先天综合语言以结构和意义，而这种言说的结构和意义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歪曲——辞不达意或辞不完全达意。“整理成形”的水墨画的意义，其平面性片面地诠释了具有不可添加或减少的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原本是自然立体的时空状态的特性。

　　纯粹意识与从实践经验中得来的知识相对，以不同的方式而存在。水墨先天综合语言存在于藏有先天综合语言的主体之中，潜在地存在，以备适时地成功调用。后天经验所能获得的是技术，技术不是必然的，这正是创作主体并非在所有情形下都能成功地调用其先天水墨语言的原因。主体在实践经验中认识和掌握技术。水墨语言的先天综合性意味着拥有它的主体能够直接地沉思永恒、稳定的理式，引起对自己头脑中先前固有（存在）真理的回忆。这些真理的回忆都以主体获得特殊的或偶发的机会对这先天综合性语言的假设为前提，来诠释这先天语言存在的可能性。技术努力作为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之桥梁，引发本来虚化的宗教式冥思，使水里语言的实现成为可能。然而，“意态由来画不成”，水墨画最终不过是宗教式冥思的剩余而且。偶发性的宗教式冥思与行为性的技术制动互为表里，互为矛盾。无制动的偶发性流于语言的消失，而制动的外化将宗教式冥思中断，使水墨语言秩序化。偶发性有着先天的自然结构，技术制动使偶发性不至于漫无边际地任意流淌，二者相互渗透、交织、冲撞，主体企图尽可能使二者在结局中自然地相与为一。

　　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具有原始性，非由他物所派生。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是潜在的、非物质的。自稳的本原，是知识必不可少的前提，它提供关于可能经验的对象；水墨画则是可见的物化知识形式，它以本原为依托。一个存在（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业已存在而非生成），与以此存在为依托在创作中产生的另一个存在（水墨画）不可以成为统一性的存在。水墨画作为其所言说的精神存在的另一种存在，并非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的直接转化，仅仅是通过精神整体的消失，而产生的新的存在，在此过程中，两者之间存在着时间上的关系。假设的形式就是对本原的安排或组织。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潜在地成为主体去创作的种种水墨画的动因。只有当潜在的本原通过感官经验在现实时空中给予一定意谓的形式时，它才能实际地成为被诠释的那个对象。换言之，只有当那个对象被整理成客观形式——水墨画时，才产生有效的真正知识，以供知识共同体成员进行审美认知。通过水墨画作品可能反证其所言说的对象是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而非分析性艺术语言。而缺乏先夭综合性水墨语言的创作主体则仅仅处于水墨技术的花样翻新、搞新名堂的钻牛角尖式的情形之中（这正是人们误以为水墨画可以通过后天努力趋向优质效果的原因所在）。此时，“完成”水墨画过程实质上是创作他画种——水墨画的替代形式。而其他艺术门类，如油画、装置、方案、视像、媒体等艺术，可在实践中获得经验，并不断地修正其艺术形式的结构，反过来再扩大自身的艺术审美的主观经验。这些艺术的创作主体所基于的是与物质世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分析性艺术语言（这是一个与先天综合性语言相对的问题）。

　　后夭水墨画创作无疑是对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的本体存在（自在）的探求、研究，更确切地说是某种推测，它企图揭示他人未知、自己未明的关于主体内部的语言事实——一个无法求证于实践经验的事实。创作主体试图以内省经验或内省认知，并通过水墨媒介来凸现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于光明世界。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和水墨画是晦明化流动过程中的两个阶段。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乃未成形质之前，而水墨画是成形质之后。水墨画的个别特定性永远处于对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的终极状态的表述过程中，是有限的物理世界的种种范型。无论如何，创作结果都是有限的和不可靠的。所有水墨画都是超感觉的精神整体的知识形式，是用有限的形式构成来解释不可度量的精神整体的企图。表现的个体内部感觉的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与体现共相的物质（如水、墨、纸等媒介），二者的质料通然相异。所以，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的意义不可能还原为任何一种可限定的意义形式，它也不是众多水墨画形式的总和。然而，缄默的水墨语言的先天综合性又只有当它显现为言语的具体形式时，其缄默的综合性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被理解，它永远处于矛盾逻辑的框架之中。

　　因此，也必须看到，水墨画与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彼此分离。水墨画把不可度量、难以言说的先夭综合整体分解成某种单一的形式，其任务就是表明这些单一的形式如何依赖于整体的内在活动。水墨画作为内部整体世界的外在呈象，乃不完全的机械存在。水墨画能以多种形式述说水墨语言，是内部世界的种种不同展示和对照。主体反复创作水墨画是对内部精神整体世界的向往，从而导致用机械的形质解释精神境界的行为发生，把精神简单地归结为物质，试图给整体自然系统的精神以推动。更多次的创作．企图对整体自然系统予以更充分的解释，实际上．若干次水墨画创作的种种具体行为是对整体精神境界的再想象和不同看法，以变化的不稳定状态弥补以个别方式存在的水墨画的机械性之不足。

　　一切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都是天赋主体的内在秉性。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与可加于它的任何解释——水墨画及其批评理论——都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如前所述，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原本是缄默的，是未经解释的系统（整体）。用人工语言和符号以若干不同的方式加以解释，即犯了赋予缄默以言语的错误，其错误在于用已被赋予意义的符号来推导意义。水墨画这一物质形式错误地假设为先天综合性水墨语言的摹本。其实，假设的形式（水墨画）是对精神语言的性质的简单无奈的理解。

　　水墨画一旦产生，将被审美认知再激活，使之可能产生大于自身的能量叵作用于知识共同体成员——欣赏者、批评家、创作者本人和其他艺术家。所以，更为恰当的是：将水墨画看做水墨语言的逻辑效应，这种效应的力量来源于水墨语言的先天综合性。要使处于无法避免的矛盾难题中的错误缩小，可以通过增加各种类型的新符号，构造一些更精细的系统，从而在其中表达范围更广的意义，表达更多的可能世界，扩大水墨画的相对价值。

　　（胡志颖：华南师大美术系副教授，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