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源流与派别》刘海粟

中国历代书画展览会为筹募医药救济经费，阐扬我国古代艺术，征求各收藏家珍藏，公开展览，门券所得悉数交与上海医师公会作为医药救济之用，展我先民遗绩，表现民族精神，意义莫大焉……爰述国画变演经过，俾增读画者之兴趣。
魏晋南北朝之画，得外来思想外来格式与民族固有之精神调洽滋养。顿呈极健全充分之发育，以迄乎盛启，国势隆盛，政治昌明，文章诗赋，蔚然勃兴；绘画亦因之进于最高尚完美之境域。苏轼题吴道子画云:“智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之所能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艺，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杜子美，文王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苏氏以如此眼光，稽览中国之文化，的有见地。唐画上承魏晋六朝。下启宋元明清，鬼神道释，人物，宫室，山川，龙鱼，畜兽，花鸟，无体不备，无美不臻。吴道玄人物，固绝百代；山水木石，亦开南宗。阎氏昆季(立本立德)冠冕一时。他若张萱之贵公子，周昉之仕女，曹霸，韩干之马，戴嵩之牛，薛稷之鹤，韦偃之松石，是皆专擅，各造极峰。独山水分南北宗者，唐前期绝少专家，后期始称盛也。李思训，王摩诘始以纯粹之山水画为尚，李思训一派，皱法细劲，开青绿传衫之法。王维一派，笔意纵横，创水墨渲淡之格，风会所趋，各自发挥独特之精神，我国山水画自是遂有南北二宗之分:以李思训为北宗之首，王维为南宗之祖。明董其昌曰:“禅家有南北大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著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干，赵伯驹，伯驌，以至马远，夏珪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流传而为张璪，荆关，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北宗寓变化于严整，笔实神凝，气韻特厚。市宗渐脱迹象，笔意潇灑，气韻雅逸。李思训为唐之宗室，曾为武术大将军，故人称为大李将军。子昭道界画精细，世称大李小李。王维，家于辋川，著画学秘诀，有曰:“画道之中水墨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其艺术演，已可慨见。宋苏东坡曰:“味康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可谓精鉴者矣。其时受王维之影响者，有卢鸿，郑虔等。卢鸿隐于嵩山，世称嵩山高士。郑虔与李杜为诗友，杜诗所称“郑公樗散发成丝，酒后常称老画师”者也。王洽之泼墨山水，亦独树一帜。项容，毕宏之松风泉石，亦艺苑之大雅也。
唐末五代，祸乱相寻，历年不久，画苑自不及唐代之盛，但亦有超绝古今之大师多人焉。荆浩，关仝之山水，徐熙，徐崇嗣，黄筌，黄居宷，周文矩，赵昌，易元吉之花鸟人物，贯休之佛像异兽，皆冠绝百代，为画宗师。
画至五代，上承唐之朴厚，而新开超逸华妙之体，至宋人出而集其大成。故宗代绘画，盛于唐代，实为中国美术史上之黄金时代。西纪九七六年宋太宗诏天下搜求名迹，设秘阁于崇文院，珍藏古今名画。迨至徽宗更命纂辑宣和画谱，蒐集宫内绘画，计有六千三百九十六轴，就各画之品类，祈为十门。宋代注重绘画，历三百年而不替，天才既多，派别斯兴。
宋之山水画，超绝唐世，人才蔚起，遂成古今独步，最足代表中国昌盛时代之艺术。溯初唐之山水画，初不过脱离古代人物背景，独立一体，其艺犹未达极致也。自王维，张璪，毕宏，郑虔之徒出，深造其理，五代荆关又别出新意，一洗前习，洧乎宋之董源，李成，范宽三家鼎立，开唐人所未具之体貌骨法；画风影响于后代，至今勿替。董其昌谓:“宋画至董巨，脱尽廉织刻画之习，都以墨染云气，有吞吐变灭之势，荆关有笔有墨，董巨有笔有墨而若无笔无墨，营丘李成，华原范宽，则立于荆关董巨之间。时谓董得山之神气，李得髓貌，范得骨法，穷极变化，南宗至此其殆神欤。关仝弟于王端，营丘弟子宋迪，许道宁，郭熙，俱得其一体，已卓然名家，高克明未之董李之门，亦算贤俊。郭忠恕数峰天外，滌墨成画，较王洽泼墨更奇，米元章源出董源，不落蹊径，自谓无一点吴生习气。”其言最能说明宋人山水画之位置及价值。宋人对于自然与人生之最高理想，一一在山水画上实现之矣。
董源著色循李思训，水墨虽似王维，而自出胸臆，渲淡多姿，墨气淋漓，实为米画之祖。传其法者，释巨然，江参，萧照，刘道士诸家，元之黄公望，倪迂，王蒙亦远绍北苑之精神者也。李成，以丹青水墨合为一体，郭熙亦喜为之，画院诸人，争效其法。其画派不独许道宁，朱迪，郭熙，高克明，燕文贵等宗之，其源流及其元明。范宽初师李成，又师荆浩，既而歎曰:“与其师人，不若师诸造化。”因居终南太华严隈林麓间十年自击雲烟阴霁之变，乃脱尽旧习独得天趣；尤长雪山，见之使人凛凛。晚年用重墨，山顶好作密林传其画派者有郭忠恕，田宗源诸人。
论者谓宋之山水画，超绝唐世者，有上述之三派。三派首领皆有其特独天才，非古人所能掩者，迨米蒂及其子友仁出，独创手法，画作云山，神奇变化，名振于时。尝曰:“伯时病右手后，余始作画，以李常师吴生，终不能去其习气；余乃取高古，不使一笔入吴生。”又以山水古今相师，少出尘格，因信笔为之，多烟云掩映，大气波动之神趣。董其昌曰:“诗至少陵，书至鲁公，画至二米，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旨哉言乎。
院体创自五代，工妍秀润，斤斤规矩。北宋之末，高宗初年，赵伯驹伯驌兄弟传北宗衣钵而发扬光大，举法纤细如牛毛，极细丽巧整之致，遂树南京画苑之新帜。而李唐，刘松年，马远，夏珪称南渡四家，说者谓其工巧太过，殊不之重。
两宋之道释人物画，受院画之影响，风格亦日趋织细。名家如孙梦卿，孙知微，陈用志，冯青，李德柔辈所作佛画，咸能脱却印度画之拘束自成一派。其奇者为僧牧溪，擅淡墨观音，龙虎花鸟无所不能，拖泥带水，用墨如传彩。贾师古学龙眠整巧之格，传于梁楷，楷又创减笔之新画风，作山水，人物，释道，鬼神，猿猴诸图，其笔墨高古不可及。
画之六法，难于兼全。吴道玄而后，独李公麟始能兼之；佛像直追吴道玄；山水气韻清秀，为王维正传，著色山水又似李思训，尤好画奔马飞龙，龙眠实能集各派之大成者也。
花鸟画自五代黄筌，徐熙各树新帜以来，至宋而大盛；宋微宗，天才卓绝，勾勒清劲，传彩古艳，文人墨戏，多作枯槎寿木，兰竹梅菊，笔力跌宕于风烟无人之境。文同，苏轼最为著称。
元以异族，入主中华，虽无画院之设，而绘事极盛。上承宋之余绪，而开明清近代画之新体；尤尚淡逸超脱之格调。若以上古，中古，近代分析中国之画史，寻其艺术发展变演之途径，而鉴其遗迹；则当别汉以往为上古，六朝至唐宋元为中古，明清为近代。唐以上之画蹟，已不易觏；故言古画者，开口辄归宋元。虽然胡人灭宋，满人减明，不过一时获得政权上之胜利，而于文化艺术上之发展绝无阻碍。故元袭宋风，清领明风，汉族文化继续前进，而胡满却反被同化。吾禹域人文之势力，不亦伟哉!元初之绘画，今日所传之名迹，首推赵文敬，高房山，钱玉潭，王若水诸人。子昂书画兼妙，发明书画同源之志，彼高古微妙之人物，鞍马，山水以至竹石深得晋唐之趣，董其昌曰；“吴兴画法，有唐人之致，去其织；有北宋之雄，去其扩。”其妻管道升，子仲穆，弟仲光及仲穆之子允文，彦微皆名震一时，艺苑传美谈。高克恭承北宋二米法善淡墨山水；花鸟画当以钱选王渊为巨擘。舜举慕赵昌易光吉之风，而为徐体之妙手；若水专工黄体之雅丽。若辈皆能整理先代之作述，而示后人以典型。至臧良以后，李息斋柯九思等之兰竹，亦东坡与可之支流耳。
元之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云林，吴仲圭出，以其高士逸笔，挥发胸中邱壑，远祖荆关董巨法，近取营丘华原意；于是充明清山水画之极则。黄公望生平画格有二；一作浅绛者，山多矾头，笔势雄厚，一作水墨者，皱纹极疏，大痴在其幽静简远之笔意中，感觉其生活之快愉。前之亦曰；“寄乐于画，自大痴始。”吴仲圭创举湿点苔之法，得宋人三昧；故其笔端豪迈，无一点市气。民叔明为赵子昂之甥，画法神似其舅；又受右丞董巨墨法之影响；其用笔亦从郭照卷云皱中化出，神彩烂然，秀润可喜。其作多峰矕层叠，蹊径紆廻，烟霭微茫，曲尽幽致。倪迂称其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见，信矣。元四家中，倪瓒之作，品气最高，可称极端之文人画。尝自言曰；“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古淡天真米痴后一人而已。观其画，如经园囿林谷之中，而登瀛洲天堂清卢之也，今人但沾沾于繁简拟者云林，浅已。
朱明代胡元一统天下，继绍赵宋之遗绪，朝廷复设画院，边文进，范这等以花鸟，郭纯以山水，应召为永乐内殿供奉。宣德书院，为明代最盛之时期，与宋之宣和绍兴两时期相辉映，画院人材有谢环，商喜，戴进，李在周文靖等。咸入直仁智殿。戴进之绝技，堪称明代名手，林良林郊父子为画院中之写意派之妙手，成化之际，吴伟吕纪，吕文英等，皆直仁智殿。吴伟以画称旨，授锦衣百户，赐画状元之章，吕纪吕文英，称大小吕，又张汜者，亦有声弘治画院中。正德前后有王谔朱端二家，共直仁智殿。王谔称当时马远。万历初，王廷策入画院；雇炳共事内殿；明代画院之盛，不下宋代，惟其画风，非复宋元。
明之山水画，集王维以降，荆关董巨营丘二米赵文敏高房山乃至元四家之作风，具文人画之典型者，称为吴派；此派自董其昌沈颢以来呼为南宗，目为文人士大夫之画，浙派戴进院体周臣，名之曰北宗。并谓院体风骨奇峭，挥扫燥硬，有野狐禅，非吾曹当学之讥，此则门户之见，非焦论也。夫国画别南北两宗，盖自董其昌。然唐以降，历代之山水画，岂此一二变迁所能尽哉香光所分二大系统，恐亦未见及此耳。即言水墨为南宗之特色，而北宗马夏，亦何尝不专水墨；裁构及设色之平淡野逸，盖南北派俱有此美。世称李大将军，亦能士大夫之画，且历来北宗画家，要皆文人；南宗作者，以画为业之行家，亦数数见，是则南北宗之差异与褒贬，实为明代吴派浙派，倾轧之结果，实如汉宋门墙之见，而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也。文人论画，尚南贬北，风尚所趋，极盛一时，沈周文征明，名重艺苑，因而有吴派之称；缘此派大匠多吴人耳。嘉靖以后，董其昌陈继儒辈出，绍沈文之遗绪发扬光大，不遗余力，遂成中国画史上之一大思潮，浙派几无立足之地。万历而后，香光一统画苑，流风所被，历清代緜緜不绝，其势慨可见矣。沈石田天资绝卓，得天援，故见穷唐宋名家上下千载之奥。王穉登赞石田曰:“休矣!煌煌乎!沈先生之作，集厥大成。其诸金声而王振之者欤!”文征明亦出沈氏之门，山水兼董巨大痴云林之长，神采气韻俱胜。虽极似子昂，然自具一种清和闲适之趣，论者谓由其人品高洁所致。征明与吴宽，祝允明，唐实友善，三十年如一日。子彭嘉从子伯仁书画皆绝，家学相承，可谓盛矣。

周臣乃由院体推移变化而过渡吴派之画风，人物古而奇装，纤秾冶丽，山永峦头峻崚，直追李唐。唐寅，仇英皆出其门。子畏山水人物，靡不臻妙，得刘松年李晞古之皴法，行笔秀润缜密，而有韵度，盖能矩矱前哲，而锐出天机者也。从来师法北宗者，皆有作家习气，独子畏含英咀华，稚气满纸，实宗北而儿南者。此外文人士夫之擅艺事者，则有王冕，王绂。元章画梅竹清秀高古。孟端山水师法黄鹤，长江远岫，丛篁怪石，当时称为第一。其次有以墨竹著名之太常卿夏昶，文名借甚。嘉靖万历间有钱谷，项元汴，孙克弘，莫是龙，徐渭，周天球，谢时臣，陆治，邹迪光，王思任，张瑞图，李土达，李流芳，米万钟，盛茂烨，吴彬等，指不胜屈，钱叔宝诗文书画，皆受文衡山之指授，落笔点苔，沉着不苟。项墨林博学多闻，精鉴赏，富收藏，山水兰竹轻淡饶有逸趣，莫云卿高介绝俗。孙雪居山水花卉并皆佳妙。徐天池泼墨淋漓，笔意纵横，周天球好写兰而有书卷气，谢时臣得石田法而变化多端。李长蘅，山水有清标之致，逸气飞动，与程嘉燧等共称为四君子，吴文中笔意县密，力道韵雅，人品既高，则艺事自无尘俗之气，传世山水极少，故弥足珍贵也。米万钟，张瑞图之苍润，陆包山之奇峭，李士达之朴厚，皆能各树风标，离合文沈。其余蒋篙账路等所学宋元，未免扩野，不为世重，于是华亭派继之而兴。华亭派者以董其昌元宰为之领袖，董官至礼部尚书。谥文敏，诗文书画皆称绝，自谓突过赵文敏，故落笔便有潇洒出尘之概，其画不宋不元，颠倒一时，较元贤朱泽民唐子华辈固优，较曹云西钱选亦有过之无不及，逸润苍郁，骨格秀发，墨法之妙，尤为独得，盖纯乎韻胜者也。尝自言:“气韵不可学，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邱壑内营，成立褒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生。”效董者，赵文度而下无虑数十家，皆与董同时。香光与沈文唐，并称明代四大家，万历至崇祯间，有陈继儒，程嘉燧，倪元路，恽向，黄道周，杨文聪，祁豸佳，宋旭，沈士充，顾正谊，卞文瑜，邵弥，王建章等，陈眉公跌宕风流，着笔苍浑，不食人间烟火，程孟阳博学品高，山水法大痴，以腴润见胜。倪元璐黄道周并以诗文书法，重于当世，山较松石高古绝俗，不食人间烟火。“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悟此诗者，方能观倪黄之画也。杨文聪亦以山水竹石见长。三家者，皆晚明殉国之士，气节文章，标炳当世，故其笔迹弥为天下珍重，有伟大之人格然后有伟大之艺术也。恽香山之山水，出自北苑而别成一家，祁豸佳诗书皆学于思翁，画颇整巧。赵文度师法宋旭，沈士充则出文度之门，其书画有烟云变灭之趣。以上诸家有谓之苏松派者，顾正谊之流，则称华亭派，皆有董思翁之遗风，卞文瑜之山水树石剔有古意，邵瓜畴王建章书画兼长，均为华亭派，吴梅村作画中九友歌，以董玄宰居首，王时敏，王鉴，李流芳，杨文聪，程嘉燧，张学曾，卜文瑜，邵弥等皆属之，由此吴派中，又有云间派与娄京派之别，王麓台曰:“明末画家，类多疏旷隽逸，自立堂户，一变宋元面目。”岂不然哉!
明花卉之画，于边吕二家，林氏父子之水墨写意派之外，文人则有沈石田，陈淳，陆治，周之冕四家，石田翁之花卉，轻淡没骨，设色水墨皆备，别成格调，为明代花卉文人派之开始。陈白阳，陆包山，周之冕，皆出自启南。前述之徐渭亦多作花卉，与白阳同一神妙，跌宕风流，不可一世。
人物画，前有蒋子成而后有阮福，万历时则有丁云鹏。吴彬，吴廷羽。丁南羽博学能者，长于白描之佛像罗汉。吴文中亦长于白描罗汉，故宫所藏之二十五圆通图，朴厚精奇，弈弈如生。明代之人物画，第一大家，则为仇英，英最工于仕女风俗画，铺陈得法，情景如生，实人物画上之新格，至于楼观旗辈鞍马之类，亦极精密，神采生动，不让赵文敏。能传十洲之画，除其女杜陵内史外，不多见，尤求，程环，石锐均受其影响。迨明末雀子忠，陈洪绶出，别创人物画新格，时称南发北崔，为仇十洲以后之人物画大家，而开清代人物画之新纪元焉!传神写照之名人，则曾鲸出而轰动一时，万历十年意大利教士利玛窦来明，能写耶苏圣母像，曾波臣乃折衷其法，而作肖像，所谓江南派之写照也。
满清入关而主中华政权，制度文化，固多仍明旧，艺术思潮，亦仍绍述前代遗绪耳。明沈石田，文征明以来，吴派勃兴；董其昌，陈懦继起，盛名压艺苑，论画尚南贬北，一时风靡，故清代艺苑，南宗独盛几三百年，非无因也。唯于明末而迄清初，绍浙派之衣钵，而一洗蒋嵩等粗扩之币!开清代山水画健实精研之美风，为浙派后劲，崭然出人头地者，厥为篮瑛，其子篮涛，篮孟以及禹之鼎均传其画风。浙派之外又有称袁派者，特长楼阁之画，即雍正间内延供奉之袁江及袁耀，袁雪，三家之联，已成绝响。
浙派既衰颓不振，而吴派逮夫清初，益臻变化之极，故南宗一统，清代画苑最负大名者，为清初六大家，王时敏烟容，王鉴元照，均承香光。烟客穷大痴之奥，时谓得一峰正法眼藏，元照沈着古逸，力追元人。王翚石谷，吴历渔山，同出烟客之门，融合南北，不落窠臼，虽品格不同，神韵则一，麓台曰(墨井造诣，不在耕烟下。)非语虚也，乃一则名塞寰内，尊号古今画圣，一则寂无所闻，后来至有不识渔山为何许人者，不亦深可慨哉!寿平恽格胎息宋元，气韵超逸，以耻为天下第二手，避石谷而为没骨写生。麓台王原祁亦法宋元，直追子久，四王吴恽，镕铸宋元明别成一体，而其流宏布至今，在画史取得特殊之地位。六家领袖端推烟客，画有特慧，髫时即为思翁眉公所激赏，山水勾勒所拂，虚灵神逸，随意点染，邱壑浑成，渊深静穆，其嫩如金，艺苑此诣，惟烟客独步也。传烟客之画风者，其子王撰及吴历，传元照之画风者，为王原祁，传石谷之衣钵者，有杨晋，宋骏业，蔡嘉等，而吴渔山，王麓台其尤著者也。渔山师事烟客，而得力于黄鸩之处多，酣厚沈郁在六家中为最胜，画品在石谷之上，与南田异趣同旨，惟传世之作不多，麓台论画，每右渔山而左石谷，尝语弟子曰:“迩时画手惟渔山而已。”戴文节亦言沈厚之作，当代当推吴墨井。麓画于大痴浅绛尤为独绝，熟不甜，生不涩，淡不厚，实而清，书卷之气，盎然于楮墨之外。此后王宸，王玖，王昱冠以麓台，亦称小四王，麓台门下之四弟子，其最能传其衣钵者曰黄鼎，则甚著名，沈德潜之归愚文钞，列举当代以画名者五人，恽寿平，吴历，王原祁，王翚，黄鼎称娄东派，尊古门人方士庶张宗苍以及董邦达，董诰父子，钱继乔维城兄弟等，以乾墨渲皱山石，焦墨积累林木，葱蒨蓊翳，虽曰系属娄东，而其神韵实出尊古，后来居上，骎骎乎突出娄东之樊篱矣。继石谷而下者，有杨晋，顾昉，胡节之流，谓之虞山派，此等画派之外，尚有新安派，松江派，江西派，金陵派等。新安派始释弘仁，松江派起于董玄宰，赵文度宝为之首，罗牧崛起宁都，挟其学以游南昌，笔墨空灵，名动公卿，士夫学者多宗之，谓之江西派，查士标，孙逸，汪之瑞与浙江共称为海阳四大家。江左二家，又称萧孙，即萧云从，孙逸。程正揆，方享咸，顾大申，时称鼎足名家。金陵派以袭贤为首，樊圻，高岑，邹喆，吴宏，叶欣，胡慥，谢荪等谓之金陵八家，垄贤沈雄苍秀，妙绝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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