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意造型，读书获灵感——访人物画家陈冬至

　陈冬至先生的绘画题材内容以传统古典为主，风格以大笔泼墨文人逸笔之法，熔诗、书、画为一炉，充溢着馥郁的书卷气。其笔下人物多为命运坎坷、恃才傲物、慷慨多思的古圣先贤，是所谓借古人衣冠抒发自己的情思和襟怀，作品脱俗，人物造型拙朴大气。

闲情逸致 体验农家生活

主持人：陈老师您今年高寿？

陈冬至：我马上就要65岁了，我是冬至那天生的。因为从小家里父母没有文化，就按民族的节气起的名字。

主持人：您现在退休了日常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陈冬至：我退休之后还在学校讲课（本科的课），还带研究生。从前年本科的课就不上了，今年最后一个研究生毕业以后我就不带了，就是想休息了。我现在就是看看书，有兴趣画会儿画。在蓟县的半山上，我有个小院，天暖和的时候就在那边种菜，一边看书、画画，体验农家的生活。

主持人：那您现在一天大概能画几个小时？

陈冬至：一天画三个小时吧。有时间就多画一点，如果不想画，就看看书，干点别的，没有硬性的任务。

激情岁月 作品反映时代特征

主持人：您是怎么和绘画结缘的？

陈冬至：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在七、八岁的时候我在同学当中画得是比较好的，但是一年级期末考试，我美术课不及格，我就赌气了，不及格还行？我第二天就特别用心，后来就画上瘾了。

主持人：您是怎么正式走上这条路的？

陈冬至：我中学毕业以后，有一天到学校去，我的历史老师叫我说“陈冬至，天津有一个河北师范学院有美术系，人家都报名了，你画的那么好怎么不报呢？”我说“那是什么学校？”他说是大学啊！我说“我还能上大学吗？”他说“怎么不能上了？你画得比他们还好呢？”于是我就找到了我的美术老师，让他给我报了个名，结果我就考上了。

那个时候是初中的时候，考的天津河北师范学院，当时天津是河北省的省会，我考上河北师范学院美术系的同时也考上石家庄市的艺术高中，但是我的母亲不想让我上，为什么不让上呢？就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我母亲在院子里纳鞋底，我就在母亲的周围这蹲一会，那蹲一会，抹眼泪。我母亲说：“你看你父亲也老了，拉板车也拉不动了，你得找个班上，上学需要交钱。”我说：“我问了，天津的学校不要学费、管饭。”我妈说：“管饭也没有路费啊。”正好我姨来我家串门，一看我在那哭，她说：“冬至，哭什么呢”？我母亲说：“考上学了，没钱不让上，哭呢！”我姨说：“我给你掏。”她就给了我八块钱的路费，我就来天津上学。如果我姨那天不串门，我就是另一个命运了。

主持人：那您进入学校以后，一开始接触的是中国画吗？

陈冬至：不是！当时河北天津师范学院的美术系在美术方面是综合的，是师范性质的，将来是培养教师的，所以西画、中国画、工艺美术都有。在毕业前一年我们分科专门，我研究了一年中国画。

主持人：您后来为什么将自己的主攻的方向定为人物画，是根据自己的爱好吗？

陈冬至：当时也有自己的爱好，更主要是服从国家和组织的需要。在我们那个年代，我们非常单纯，一切都是国家给的，都是党给的，一切听党的，一切服从组织分配。因为从解放以后，文艺创作不管是美术、电影、音乐、美术都是要为政治服务的，要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而反应社会主义建设，最直接的就是人物（画人物画），因为它最接近社会，所以当时年轻的学生学美术的时候，以画人物居多。可是在老一代的教师（搞美术的画家），画人物的比较少，在我们学校原来就没有，后来从学校的需要来说要培养一部分画人物画的年轻人，我就是其中一位。

人物画在绘画方面的难度非常大，为什么呢？首先，人物画要贴近社会。它越贴近社会，局限性就越大，人最熟悉人，长得像不像，看比例对不对，你不能把李白画成杜甫了，可能100个人画李白就100个样，但是100个人画李白不能画成杜甫，因为在大家心中都有李白的样子；再一个，因为人物画贴近社会，就是什么地方挂什么画，它的局限性也很大；再一个是人物画的造型非常难，比画一条鱼、一个动物、一个花要难。因为造型难，所以用笔墨的时候，比画山水、花鸟就更不好施展，也是局限性比较大。所以要画好人物画在技法上是比较难的。

主持人：您在刚毕业的时候深入到太行山去写生，是吗？

陈冬至：对！毕业以后非常想到农村去画农民，也到工厂去过，比较少，更多是去农村画农民，到太行山、燕山、到我们河北省的很多农村去，那个时候真是满腔热情地写生，画了大量纯朴的农民形象，去的最多的是太行山。那个时期的绘画是以写实为主，反映现实生活。

读圣贤书 从书中获得灵感

主持人：您现在的画风是属于古典风格的，跟您刚毕业的时候有很大不同，有了比较大的转变。

陈冬至：我是从文革以后（八十年代开始），我开始转向画传统题材的人物画——古典人物画。这也有一些原因，因为文化大革命把原来就带有“左”的倾向的文艺政策推向了极端，所以从整个搞文艺的同志心里的压力都很大，出现了一种逆反心里，所以后来我就转向古典题材，就画一些历史人物，当时好多文化大革命前画的画都挨批了，所以就躲远点。这种思想有一点道理，也不完全对，后来就更偏向于喜欢画传统题材了。

因为我们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国，我们的文化传统非常深厚，而且我们民族所倡导的文化精神，这个文化的脊梁都是非常博大和高尚的，在历史上很多文人给我们做了榜样。像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等等都是给我们作了很好的榜样，他们不光是风花雪月、闲情逸致，他们也关心民族、关心国家、关心大众。

我想画我们历史上这些优秀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艺术家、画我们的工匠、画我们的老百姓，把我们民族优秀的思想传统画出来给民众看、给后人看，也是一件好事，后来我就主要从事传统题材的人物画创造。

主持人：有人说您是属于文人画画家，他们说的对么？

陈冬至：也可以这么说，不是说你想画文人画就能画的。

主持人：要和画家自身的素质有关系吗？

陈冬至：嗯，和画家的素养、性格有直接的关系。因为我对我们中国古典文学是从小就兴趣浓厚，对古代的先贤非常的崇敬，我自己也在向他们学习，看书看到他们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看到他们风雅的地方，我就想画，自然就带有文人的气息。
比如说，看书看到苏东坡，他到一个寺里去串门，他看那的竹子长得非常好，他就是诗性大发，写了一首诗：“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反而酝酿出了千古名篇的文学作品像《赤壁赋》，所以我就有感触，就想画一个苏东坡，想画他在咏竹。

主持人：您创作的灵感都是通过读书得来的吗？

陈冬至：都是通过读书，年纪大了不可能再到工厂和农村去了。比如说看到老子，看了多少遍了，有好多还是琢磨不透，我们想历史上真能透释老子的没几个人，就越发感觉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伟大。老子心怀坦荡、视野宽阔的一个智者。所以我在画老子这幅画的时候，我感觉我画的很不够，就发了点感触，我提了：“老子者，到家之创始者也，轩辕道德五千年，为芸芸众生开重要之门，真千古之奇书也，我今作老子，以敬养者之意”。我今天画老子，是为了寄托我对他的敬意，所以就把这一点也写上了，我写了“千秋万代能透彻老子几人也”。

主持人：像老子的思想在你的画作上都有体现吗？

陈冬至：有！

以意造型 适当变形夸张

主持人：您在人物造型上，有您自己的特点吗？您给我谈谈您的特点。

陈冬至：西方的绘画有他们传统，他们的传统是遵从写实的，我们的传统是写意的，写意就不是完完全全的再现真实生活的。我们是要画出我们画画的人、画家和客观事物观察无，经过它的融化以后形成这种物象，他的画本身就有代表性和抽象性。比如说他在造型上就是要以神写形，把神作为首位，我们现在画人物就是以这点。

我画老子就要形成老子的形象，老子什么形态？是什么精神面貌？然后再塑造老子的形象。我画苏东坡、辛弃疾，我也是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他的神态、相貌，在我的脑子里形成以后，再写下来。我就把神放在首位，把精神面貌放在首位，我遵从我们传统“以意造型”的手法的。所以我的画里面都有一点变形，就是和真实不一样的，某些地方夸张、某些地方加强，某些地方减弱，为什么呢？这样做就更突出他的精神状态。这是我们中国绘画的一个优秀传统。

主持人：您的人物画都和哪些大师学过？

陈冬至：在天津美术学院我们读书的时候没有人物画老师，我们算正式的第一批人物画老师。在我们上学的时期，我们的老师孙其峰先生，当时是系主任，他实际上我们天津美术学院的奠基人，是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的奠基人。在五十年代京津集聚了一批具有非常扎实功底的中国画家，他聘请到学院当老师。请来的有蒋兆和、叶浅予、刘凌仓、黄均，又从浙江请了一位叫朱欣根的老师，还从中央学院的毕业生当中聘请了一位叫张希苓的老师给我们代课。

学习不是仅仅局限于课堂，因为老师有局限性，当时我们缺老师，孙其峰老师也是有意识要培养我们。我们怎么办呢？我们除了在课堂上有限的师资条件以外，我就从书上、印刷品上，向全国有各种长处的人物画家去学习，主要是自己钻研。

主持人：在画风上您更接近于历史上哪位画家呢？

陈冬至：不能这么说，因为接近和不接近是一个传承的关系，如果要太接近某一个人，反而不是一个有出息的艺术家。模仿是一个学习，你比如说现在电视上有模仿秀，档次就要低了，只是一个学习、一个临摹。真正的艺术家要有自己鲜明的艺术形象，就必须要有自己鲜明的特点。这个特点是谁的？就是你自己的，你学习了，要画！不是有一个词是“拟古不画”，就是模仿、模仿，进不去了，出不来，那样是替人家画，总是在临摹人家，替古人作画，替前人作画，不是画你自己，真正一个艺术家的风格，实际上代表了他资格的性格、品质、学养与品位。

主持人：您最欣赏哪位大师呢？

陈冬至：中国古代杰出的人物画家很多，从我个人的喜好我学习得更多了，影响我更多的画家，像宋代的梁楷、明代的陈洪绶、清代的任伯年，这些大师都是我非常崇拜的，我一生都在向他们学习。

我们近代历史上也有很多杰出的人物画家，你比如像徐悲鸿、蒋兆和等等还有很多。因为他们主要是画写实题材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向他们学习过，等我中年以后就转而画历史题材，就是向清代以前那些大师们学习更多一些，对我的影响更大一些。

我还画过一些线描作品，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我画过一段连环画。我们早期的连环画，一般构图上三维空间比较多，后来我一开始接触的时候也受这个影响，很快就认识到，我要更多的吸纳我们传统中国画在构图造型上的一些优点。所以在画线描作品的时候，我更多的是向任伯年学习得比较多。

主持人：您当时是出于什么想法去画这个连环画的？

陈冬至：我有一段人生的低谷时期，生活困顿、思想迷茫，经济上也很困难，那个时候没有书画市场，出版社的朋友就送来一个叫《司马迁》的连环画教材。这个朋友是很有用心的，实际上是在用司马迁在鼓励我，你看人家司马迁受了宫刑，人家还写了伟大的《史记》你算什么？我当时就看清了这个用意了，当时也确实起到了鼓舞的作用。当时画连环画换稿酬，补贴生活，画着画着有一段时间就画上瘾了，就断断续续的画了四、五年吧，画了不少。

主持人：现在还画么？

陈冬至：画不了！从1986年就停了。你看他和一般的连环画有什么不一样？

主持人：您把中国画的一些特点融合到这里了。

陈冬至：对！

主持人：您的绘画水平在画界得到大家的认可，您都获得过哪些奖项？

陈冬至：前前后后得过很多奖。在2005年的时候，首都师范大学办了一个杂志叫《中国美术》，他们联合搞了一个美术院校的邀请展，这个展览是在北戴河开的，他们给我颁了一个终身成就奖。2005年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办公室、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颁给我的，在2005年有两个奖项，一个是首都师范大学和中国美术杂志联合举办的这个展览，叫“笔墨在当代中国画”，在这次展览上由国务院、国家科学技术颁奖大会颁给我一个“优秀人民艺术家”这个奖。

主持人：您搞绘画这些多年，办过个人的大型展览吗？

陈冬至：大型的个展还没有！我就是再画两年吧，然后再办一个展览，这也是一个愿望。因为我的一生比较坎坷，青年到中年时期正好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搅在文化大革命的漩涡当中苦苦不能自拔，浪费了很多时间。到了中年后期能够踏踏实实画画的时候，我的家庭负担比较重，不能把时间全部投在艺术上。画了一些东西，虽然有自己的风格，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是好多想法还没有画，我就想再画两年。

主持人：您现在对今后的发展有什么期望，或者说您想在绘画成就上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陈冬至：每个人只要不是萎靡、消极、气馁的人，终生都会怀有理想和梦想，都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满足，我也一样，我也不满意现有的作品、现有的水平。尽管朋友和一些读者们、一些收藏家们对我进行了过誉，也有一些鼓励，但我自己觉得还不够，我就想老了，也要有老骥伏枥这一种精神，克服生活上的困难，尽量追求自己在艺术上的理想，至于到什么程度，自己不好说，让后人来评价。

陈冬至简历

陈冬至，祖籍山东曲阜，1941年出生于河北省石家庄市，1962年毕业于河北美术学院（天津美术学院前身），同年留校任教。曾任天津艺术学院（天津美术学院、音乐学院前身）院长，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天津美术家协会顾问，“优秀人民艺术家”。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代表作品有《满仓》、《移山志》等；八十年代线描代表作品有《镜花缘》、《黄头郎》、《信任》等；世纪末世纪初代表作品有《李贺觅句图》、《山鬼》、《老子》等。多件作品参加国内外展览，荣获国家级奖项。1988年、1989年连续荣获天津鲁迅文艺奖金，多件作品被国内外有影响的艺术机构收藏。

2005年中国画名家邀展获终身成就奖，同年获政府颁发“优秀人民艺术家”称号。部分作品及传略被收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百年中国画集》、《上海美术馆藏品选集》、《中国当代国画集萃》、《世纪之光中国画提名展作品集》、《国手画典》等多部典集。出版有《世纪之光中国画名家作品选*陈冬至卷》、《跨世纪杰出中国画家作品集*陈冬至卷》、《陈冬至线描作品选集》、《中国画二十家*陈冬至卷》、《人物画家小品集*陈冬至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