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不语心有数—专访苗墨

        作者:核实中..2010-07-17 15:17:37 来源:网络

        “石榴不语心有数,捧出一腔红宝珠。”这是今年68岁的著名国画家苗墨最钟爱的一句“名言”,也是他朴实人生的真实写照。

        石榴的顽强坚忍、满腹硕果让他痴迷,而他自己也像石榴那样,立足大地,默默不语,一笔一画地书写艺术人生。

        “除了画画,他似乎什么都不会。”

        苗墨的家,在北京香山脚下。

        门前欢腾着一对喜鹊,是苗墨的“御用模特”。

        进了门,未事装潢的朴素客厅里,一张长8尺的画案吸引着我们的目光。笔、墨、纸、砚草草搁在画案一头,刚刚才被主人侍弄过的模样。几张尚带着潮气的画作像新洗出来的相片一般,被夹子夹着高高晾在桌边。存墨水的罐子、写生用的木头画架、画本、板凳、字帖,都杂乱无章地堆在屋角,生动地勾勒出一位老画家勤勉的一天。

        泡上一壶茶,一身打扮同这间屋子一样朴素的苗墨与记者相对而坐,“欢迎欢迎!”

        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陕西口音,宽和、温善的性情全写在一张敦厚、朴实的脸上。

        才几句话,记者便觉出苗墨的不善言辞。身旁的妻子赵芝兰边沏茶边揶揄道:“几十年了,每天就是画啊画啊,除了画画,他似乎什么都不会。”

        难怪,有人称苗墨是“画痴”。

        1940年,苗墨生于河南滑县,儿时名为苗三太,14岁时举家迁入西安,2年前移居北京。

        在西安市二轻技校教书法绘画时,年纪轻轻的他闹过不少笑话。
        有一次,苗墨把一床被子晒在院子里,过了半个月都没想起来收,其间还下了一场雨,旁人看不过眼,抱着被子挨门询问,这才物归原主。至于忘记领工资、吃馒头蘸墨汁之类的事情,在苗墨身上更是多得不计其数。至今想打开录音机听一听音乐,他还得找女儿来帮忙。

        只因舅舅是位民间艺人,苗墨从小喜欢上了涂涂画画。后来迁居西安,到西安市第26中学就读时,他的艺术人生才就此启幕。

        “教图画的老师叫朱冰清,是杭州美术学院毕业的大家闺秀,她待我像母亲一样,看我喜欢画画就手把手地教我,带着我一起去写生。”苗墨的绘画基础就在那个时期打下,“她还自己掏钱给我买纸笔,遇到这样一位好老师,是我一生的幸运。”

        随后,苗墨顺利地考入西安美术学院附中,成为国画班里的尖子生,他的才华得到了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几位老教授的青睐,“今年国画系即使只招一名学生,也非苗墨莫属。”

        可就在1962年苗墨毕业那年,美院国画系被“关停并转”,且当年全国所有高校的国画系均一人不招。班主任劝苗墨报考工艺系,先谋个出路,他固执而坚定地摇头,他只爱国画。

        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和泥、打夯、挖土方、砸石子,在那段日子里,白天,苗墨仗着年轻逮着什么力气活就干什么,晚上,他还是不停地画着。

        终于有一天,渴望学画的他挟着一卷习作往陕西省美术家协会里闯。正当他与门卫争辩时,他手中的习作吸引了一位青年人的目光,那人将他引入院内的一个画室。

        画室中,正在作画的老画家停了笔,翻看着习作问:“你画的?”

        苗墨答:“是。”

        老画家慈祥地笑了:“你明天来吧。”

        第二天,苗墨住进了赵家,成了大名鼎鼎的长安画派创始人赵望云的入室弟子,和为他引荐的赵家三子赵振川共用起一张画案。

        “我只有一个信念,我喜爱作画,我要坚持画,要画好。”

        从1965年到1968年,在赵望云身边学画的三年,苗墨永生难忘。

        “老先生话不多,但直指要害。他作画的时候,常常让我们在旁边看。”赵望云不仅指导苗墨作画,供他文房四宝和写生费用,还推荐他成为陕西省美术协会国画院研究室正式学员,使他得到石鲁、何海霞等前辈的指点。

        上世纪60年代崛起于西部的长安画派,以黄土高原苍厚拙朴的山水和勤劳敦厚的陕北人民为主要表现对象,出现了赵望云、石鲁、黄胄、何海霞、方济众、康师尧等艺术大家,“给当时死气沉沉的中国画注入了新鲜血液,成为中国画中有鲜明特色的画种”。郭沫若曾评价:“从兹画史中,长留束鹿赵。”

        “从师三年,学的岂止是画技,老先生的言传身教让我明白了许多做人作画的事理。”言谈间,感恩之情流露。

        然而好景不长,“文革”接踵而来。

        说到这里,老人竟一时语噎,默默垂下泪来。

        妻子赵芝兰接过了话茬:“我是在那个时期因画作结识了苗墨。”

        苗墨的父亲本是八级泥瓦匠,收入不错,却在“文革”中成了“历史反革命”,被遣送回老家,失学失业的苗墨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担,作画于他几乎成了天方夜谭。困苦中,苗墨想到了放弃,他一咬牙一扬手,把自己那方砚台从窗口抛了出去,谁知砚台非但分毫无损,还刚巧落在院子砖块地的一个凹窝中,四平八稳地,像是被人细心放置。“这是不让我放弃,也是我无法放弃的。”

        在那个生不起炉子的寒冬,苗墨就着煤油灯继续坚持绘画。在2尺宽的小桌上,他一口气画出了4尺幅的《冬景白桦》。画中,万木凋零的背景下,唯见白桦抗寒流,御霜雪,昂首挺立。冬景是时代的缩影,而白桦则是苗墨不甘屈服的自我精神的写照。从这幅画起,苗墨的创作跃入了“意为笔先”的崭新境界。

        也是在这个冬天,一幅《迎春花》迎来了苗墨的爱情。

        秀美聪慧的赵芝兰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与苗墨结合。

        最困难的时候,苗墨白天在闷热的织袜厂车间干体力活,晚上回家画画,一家老小的生活料理就全交给赵芝兰一人。为了节省开支,帮助苗墨研习用墨技巧,赵芝兰学起了裱画,此后苗墨的经典画作几乎都经她手裱。

        即使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苗墨也不曾放弃。问他为何执著,他说,“我只有一个信念,我喜爱作画,我要坚持画,要画好。”

        要当画家,不要当“话家”

        1980年,苗墨被调入西安市二轻技校教书画,后被聘为陕西省国画院画师,这才又过上与画日夜相伴的日子。

        正当苗墨的山水画日臻成熟时,1984年的一场病让苗墨无法再去大山里写生了,这意味着他必须放弃习画20来年的水墨山水。已成“画痴”的苗墨哪里扔得下手中的画笔。思谋良久,他决定改画花鸟。长安画派擅长人物、山水,苗墨的花鸟在长安画派中没有先例。

        从山水到花鸟的转型有多难?足足二十年,为琢磨花鸟技法,苗墨闭门谢客,近乎与世隔绝,他的名字几乎在画坛消失。

        没有现成的老师,苗墨就拜大自然为师,专门观察花鸟。为研究荷花,他每天带着干粮坐公交车去莲花公园写生。从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直观察到荷花败谢;从晨曦微起,一直到夜幕降临;烈日下的荷花,暴雨中的荷叶,都一一入画。有时赏得入迷、画得兴起,他干脆趴在地上创作起来。就这样不辍地入微观察、勤勉创作,他笔下的花鸟有了鲜活的灵性,也有了鲜明的个性。

        也许是生活经历所致,苗墨画的题材大多是最普通的花和鸟。在他的画中,麻雀常常占据一隅,“因为小麻雀体现的是普通人”。苗墨能画30多个品种的花果,他笔下的石榴、桃、南瓜、月季、梅花、葫芦、枇杷、杨树、猕猴桃等都堪称一流,许多题材鲜有人取来入画。

        长安画派立足黄土,提倡“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在向大自然寻求老师的同时,苗墨一一研究中国古代花鸟画家和他们的作品,借鉴传统,在“形”、“意”、“情”中寻求创新。他更尝试将熟悉的山水技法融入花鸟绘画之中,“不求同能,但求独胜”,这样的艺术追求使得他闯出了一条独特的水墨画道路。

        寂寞二十年,只知埋头艰辛,以至于少时老友再见,直说他还是“二十年前旧板桥”,乡音、神态一丝未改。

        笑苗墨痴傻的人不少,他却耿直:“不怕你们笑话,我是什么都不会玩。我的性格不善应酬,也不会炒作自己。我唯一的爱好就是作画。”他谨记恩师赵望云的教诲,“不要空谈,要当画家,不要当‘话家’。”

        苗墨是一位真正的画家。

        每年作画一千张以上,此外,临帖、写生从未间断。妻子捧出了厚厚一摞从西安带来的写生草图,“你们都想像不出他画掉了多少纸,这才是一小部分。”

        除了近年来才用上的整齐画册,苗墨的大部分写生是在质地、颜色、大小、用途各异的纸张上完成的。

        1958年10月一本杂志的一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隐约在毛笔勾勒的劳动场景中。一张1964年的旧报纸上,画着一位姑娘的侧脸。一张玫红色的宣传单背面,涂着几株白桦树。

        包食品用的油纸、质地粗糙的硬板纸、草纸、宣传单,炭笔、钢笔、毛笔,就这样奇异地结合在一起。

        记者翻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写生草图,一张又一张,一打又一打,创作它们的人该怎样痴爱着绘画。

        数十年来,苗墨的写生从未间断,他从写生中汲取营养,再用画笔呈现他所发掘的真善美。“美是一种发现,它不能凭空想像,而要扎扎实实地到生活中去寻找,去发现。”苗墨这样感叹。

        一位与苗墨素不相识却非常喜爱他作品的收藏者说,从苗墨的画中,我读到了真实的美、纯粹的美。



        他常拿着自己的画作自语,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泛黄的纸页,让陪在一旁的长女苗青红了眼圈。

        打记事起,苗青就看着父亲作画。为了省下笔墨的钱,父亲曾专门找人做了一管铁笔杆,自己镶上毛笔头,沾了水在石板上写啊画啊;买不起纸,父亲就在一张纸上先写生,再练字,最后练习运笔,总要把一张白纸涂得乌黑发亮才肯罢休;不管天气怎样,父亲总是清晨七点起床,练字、出门写生,回来时常常累得两眼发胀,脚肿得鼓起来,一按一个坑,都没精力陪她们三姐妹说话、游戏。

        日复一日,父亲的孜孜不倦成了理所当然。而几年前,一心痴迷作画的父亲不安起来。“他常念叨,你们老妈跟了我三十多年,我做得不好,没有照顾好她。他有时还会拿着自己的画作自语,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细心的女儿听出了父亲心中的歉疚。

        苗青不是学画的,很难在专业上对父亲的作品有准确评判,“我看不太懂,问他自己画得怎么样,他就乐呵呵地说‘好着哩’。” 苗青就壮着胆,捧着父亲的画作去跑美术馆,去闯专业画家、鉴赏家的家门,请他们看一看,“我就是想让老爸知道,他这一辈子没有白画,他没有对不起自己,没有对不起这个家。”

        要让作品得到社会的承认,就必须拿出去,拿到展览上去,拿到市场上去。许多有眼光的人士一见就喜欢,纷纷表示要买下。这下苗墨着急了,说什么也不肯卖自己的画,“都是我养的孩子呀,怎么能卖呢!”

        苗青的孝心和苗墨作品的功力,赢得了不少名家称赞。在多方关心下,苗墨在陕西省国画院举办了个人作品展览。紧接着的2004年,深圳关山月美术馆邀请苗墨前去举办画展,展期和参观人数均创展馆纪录。接下来的多个展览,让更多的人认识了这位“早就应该出大名”的画家。

        2006年11月,苗墨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在心目中的艺术圣殿成功办展已是荣幸,而展览期间举行的苗墨作品研讨会、画界与观众的高度评价、《晴雪图》《大寿图》被中国美术馆收藏,更让这位长期埋首伏案的老画家热泪盈眶。

        要画真正的国粹

        一张4尺宣纸铺开,一碟墨汁,一洗清水。苗墨往画案前一站,提起一支长毫,随意地蘸上些许墨汁与清水,便往纸的左上角按了下去,一笔划开,随着力深浅,墨色竟分出好几层浓淡来。难怪有画家称,“中国画中,墨分五色,而苗墨笔下,墨分十色。他把墨色舞弄得出神入化,无烟火、见洒脱、去尘俗。”

        妻子赵芝兰告诉记者,苗墨作画从不试笔,墨与水总是看似不经意地蘸取,常常十几分钟就能绘出一幅构图全然异于以往的画来。

        笔在苗墨的手中时而疾速挥洒,时而轻描淡染,不一会儿,一幅石榴图便跃然纸上。

        苗墨对石榴情有独钟。问他缘何爱画石榴,他淡淡说,“秦地盛产,随手可得。”为了画石榴,他曾与石榴朝夕相伴,青涩时的石榴,熟透了的石榴,朝阳的,背阴的,没有他没看过的。

        许多人喜欢苗墨的石榴图,把他称为“苗石榴”或“石榴王”。他的《榴红图》、《秋实图》、《榴顺图》,让人百看不厌,爱不释手。“我特别欣赏他画的石榴树,疙疙瘩瘩的质感画得非常刚劲,石榴果外面皮的厚度画出来了,石榴籽外面包的甜的透明的水画出来了,国画能出现这样的质感,非常好。”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翟墨赞叹。

        画毕,提笔写下题跋,“石榴不语心有数,捧出一腔红宝珠”。苗墨爱极了这句话,火红却默然的石榴,正是他默默无语、苦心耕耘的人生和艺术道路的写照。

        “他的画作质朴、浑厚、大气,笔墨语言丰富而洗练,有大的气度和力量,彰显出长安画派的气象。”这是中央美院教授、著名艺术评论家邵大箴对苗墨水墨画的评价。

        “苗墨把水用到了一定境界,水在他的手里是块橡皮泥,随便怎么揉都跟着他的感觉走。”中国国家画院副研究员赵立忠赞叹。

        而在苗墨自己看来,“好画的标准有两个,一是群众喜欢的,二是符合中国审美传统的。符合这两个标准,才是真正的国粹。”

        如今,苗墨早已是陕西国画院专业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协会员,也是陕西国画院唯一的花鸟画家。

        他的巨制《春到长安》被西安市政府首次访日代表团作为厚礼赠送给了日本奈良议会。他的《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路是春》被西安市政府赠予英国的爱丁堡市市长。1998年前后,他的5幅作品又先后被陕西省政府分别赠给了瑞士政府、比利时政府等,并先后被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所收藏。

        苗墨很少主动谈起这些成就,只说“不以浮名而自傲,数点墨花天地心”。

        如今,苗墨在香山脚下的生活依然如故,写生、临帖、作画,在最平凡朴素的生活中发现美,创造美。

        他一提起笔,满脸欢畅,精神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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