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步—成如容易最艰辛（作者 刘士裕）

●艺术的大路宽广而又路途遥远，我们大家都走着自己要走的路，这条路是永远也走不完的。

●我喜欢走一条荆棘丛生坎坷不平的路，不喜欢去走一条别人为你修好的平坦的路。别人为你修好的路虽然走起来容易，但容易使你失去奋斗拼搏的精神和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

●我喜欢走自己不断开拓的新路，不喜欢无止境重复别人或自己的老路。乡间小路固然有其原始自然的美，但不能代替更新更好的立交桥，时代需要我们修筑更多更好的路。

——张步



“张步虽自幼喜画，环境非优越者也。终以工人而成画家，刻苦自励，勤勉不辍，是其过人之处；张步虽一向善思，聪敏非超群者也。竞以渐积而悟有得，探真求实，精诚专一，是其不凡之处。天道酬勤，功不负人，其人从善，其艺也佳”。这是国画大师李可染先生为其高足张步的题词。其言真真，其情切切。

知张步者，莫过于恩师也。

在从工人到画家近半个世纪的艺术苦旅中，张步继承传统技艺，广泛吸收西方绘画精华，开创了浓墨重彩一代新画风，将李（可染）派山水画艺术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其间，有过成功的愉悦，但更多的则是攀登和跋涉的艰辛。

本想进瓷厂，却考入最高学府

张步1934年出生于河北省丰润县一个贫苦农家。解放前，皮影、花会、乐亭大鼓、地秧歌、莲花落等民间艺术在冀东农村已十分普及，张步从小就受到悠久的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和熏陶。

儿时的张步最爱看皮影戏，三里五村有演出，他逢场必到。透明鲜艳、形象生动的驴皮影人令他心驰神往，留连忘返。稍大些，便找来驴皮或硬纸板学刻影人。在家里刻，在学校也刻。老师在台上讲，他在下边偷着刻。甚至老师走到身后也毫不觉察，只听“啪”的一声，教鞭打下去，头上便是一个包。老师转过身，他又接着刻，随后头上又是一个包。上学时，头上被打出四五个包是常有的事。张步从小便与皮影结下了不解之缘，以至后来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期间，他和王晋元、齐梦慧等几位唐山籍同学发起成立皮影社，活动达2年之久。20世纪90年代旅居加拿大，他又将影人和皮影戏录音带到异国他乡。作画困累时，常闭目养神，以皮影戏的旋律自娱自乐。

农村婚丧嫁娶，张步挤在人群里看热闹。装饰精美的花轿，满街筒子大红大绿的纸人纸马，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编织出色彩斑斓的梦幻世界。当时的学校教室是关帝庙改建的，桃园三结义等历史故事壁画便是他最初的教材，一有时间他就趴在桌上临摹。

张步对画画的钟爱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就是家庭的影响。父亲张孟兰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尤以雕花、彩绘见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张步不是帮哥哥拉下锯，就是在父亲打好的家具上画画，并很快在乡里出了名。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对他寄予厚望。一天，父亲爱抚地摸着张步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小子，总在箱子柜子上画不行，长大有出息到唐山缸窑（指瓷厂）去画茶壶，那才叫真能耐呢，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为了能使他进瓷厂，父亲尽其所能，到市里找关系，托人情，但始终未了却心愿。1950年，张步被招当了电业工人，离开家乡，随工程队走遍大江南北，进瓷厂的事就撂下了。

当张步为辜负父亲的期望而沮丧时，幸运之神悄悄地降临到他的头上。1954年，在“向科学进军”的号角声中，张步被保送到清华大学工农速成班学习。

1958年，他本可以直接分配到清华大学机电系学习，但对艺术的追求和渴望，促使他鼓起勇气提出弃工从艺的请求。学校领导理解他、支持他。当时中央美术学院已经放暑假，但仍为他一个人设置了考场。直到今天，当时的情景他仍历历在目：一开始，他按要求现场发挥，用40多分钟画了一幅梅花图。随后在“大跃进万岁”的命题中，他画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场景。高大的脚手架、迎风飘荡的彩旗、来往穿梭的工人，其间还画了几头毛驴沿着脚手架的斜坡向顶楼上驮砖。评委们看后笑了：“小伙子还真有想像力”。张步知道，当年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只招收10名学生。当听到监考老师宣布“祝贺你被录取”时，他的眼睛湿润了。

名门出高徒，苦学练就真功

张步是幸运的。

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的5年，他遇到了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画教学与创作得到重视而较为顺利发展的时期，接受了科学系统的美术教育和严格的造型基础训练，使他从小受到的民间美术影响得以升华。

回忆起学校生活，张步无限感慨：“我有幸在中央美术学院向李可染、李苦禅、叶浅予、蒋兆和等艺术大师学画。当时上述几位大师都亲临授课，这种机会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两年基础课后，又在李可染工作室师从可染先生专攻山水画。我的同学大多是美院附中毕业的，而我是个工人，业务底子薄，学起来很吃力。入学时我的成绩在系里倒数第二、三名。老师对我这个工人出身的学生十分偏爱，经常让我吃‘偏饭’，上课手把手地教，课后又经常让我去家里接受辅导。我的天赋不高，就只能多下苦功。同学们画一张画用1个小时，我得用5个小时。于是我把娱乐、休息的时间挤出来，把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的零散时间利用起来，笨鸟先飞。这5年是我艺术生涯最艰苦，也是最出成绩的时期。毕业时，我的《峨嵋清音》等4幅作品参加了学校举办的毕业创作展，报刊同时发表，深受观众欢迎，这时我的成绩已经排到比较靠前了”。

张步自认为是“苦学派”。1963年毕业后，他先后在《工人日报》、《光明日报》任美术编辑。1980年进北京画院任专职画家，曾任副院长，对中国和世界美术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同时有机会遍游祖国名山大川。从跟随可染先生赴京郊和广西桂林、漓江写生开始，先后深入到豫南大别山，云南西双版纳，湖北神农架、武当山，大西北及新疆古丝绸之路等地写生、探险、旅行。风餐露宿，不知疲倦地跋涉、观察和描画。而每次写生，都带回大量的创作素材。可染先生曾夸赞和勉励他：“张步力学”。

每每谈到恩师可染先生，张步的眼神里总是充满无限深情。

从1958年进中央美术学院开始到后来参加工作，他跟随老师，30载寒暑易节，始终得到老师的耳提面命。在遇到困难时，老师鼓励他：“不要怕艰难险阻，不要怕失败。要如同走夜路一样，小心地去探索，不能只想一帆风顺。对每张画，每一笔都应全力以赴，在紧要处如临大敌，而不是‘探囊取物’般的容易。”在取得成绩时，老师要求他谦虚谨慎，戒骄戒躁。

1977年，老师嘱咐张步说：“你还年轻，趁精力旺盛多跑多画，不要求脱大早，还要下几年苦功夫去钻研学习”。当时张步不大理解，心想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还要学几年？后来他看到老师“七十始知己无知”、“白发学童”两方印时才恍然大悟：老师已经70多岁还把自己比作学童，不断地学习创新，我辈有什么理由值得满足的呢？1979年春节，可染先生曾为张步题词：“痴思长绳系日，——此白石老人自励印语，与张步学弟共勉”。为了铭记先生谆谆教诲，珍惜时光，永不停步，张步将题词贴在床前，并赫然印在《张步画集》的扉页上。

张步深情地说：“白石先生活了97岁，他在80岁时每天早晨至少画8张画，到90岁时每天要画5张，去世前两天还画了两张。山水大师黄宾虹也是这样，他活到92岁，去世前也是天天要画。徐悲鸿先生抱病作画的精神也是非常感人的。在学习艺术时应该持这种扎实的态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学不好的。可染老师告诉我们‘实者慧’，在学习中我体会，老实、诚实的人是有智慧的人。投机取巧的人是没有出息、最无知的人，看来很机灵，实际最愚蠢。我跟随可染先生学艺30余年，使我最受教育的就是这一点。而我在这点上的努力，也正是先生最喜欢的地方。”

不拘守师法，让老树绽放奇葩

在可染先生众多弟子中，张步的画作汲取了老师的艺术精华而又自成风格，成绩卓著。他开创的浓墨重彩画风，对李（可染）派山水的创作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浓墨重彩画风的形成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事，其代表作为《金色豫南》。

70年代，张步多次带领学生到河南大别山区写生。一次时值深秋季节，在温暖的阳光下，高大的银杏树上挂满了金灿灿的叶子，一片片、一层层，铺天盖地向他涌来。他被惊呆了，眼前的金色世界撞击着他的创作灵感。可染先生《万山红遍》这幅佳作使他受到启迪，张步决心走出一条融合中国水墨和西方色彩的新路子。他借鉴李派山水的笔墨技巧，首先以“积墨法”将腹稿层层落于画面，待干后，根据需要着一遍透明的颜色。在“积墨淡彩”的基础上，再以“织色法”，按不同色度将金黄色层层点染。大面积金黄色构成画面的主旋律，将宁静的小河、渡船、古镇、小桥突显出来。经数易其稿，1979年，《金色豫南》入选“北京市美展”，并以构图大胆、水墨泼辣、色彩强烈轰动美术界。在此后的数年间，《神农架奇观》、《版纳竹乡》、《中华之魂》、《春风又绿江南岸》等一批浓墨重彩画作陆续问世。

张步是一位善于调动色彩的艺术大师，用色非常泼辣大胆。他往往滤掉其他颜色，以一种主色调，或嫣红、姹紫、翠兰、青绿、金黄或浅灰统帅全局，使画面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在技法上，他既区别于“泼彩”、“点彩”，也不是传统的“金碧青绿”。而是放弃勾填平涂的方法，以色踢破轮廓线的束缚，在墨色的衬底上，以不同的工具蘸色，层层点堆，片片积压，形成瑰丽的艺术效果。在张步的笔下，墨色同各种矿物颜料巧妙地结合，相互掩映，呈现出丰富的层次和无穷的韵味。张步继承了李可染先生雄强厚重的品格，以独特的画风令海内外美术界瞩目。

经过不断摸索完善，浓墨重彩画风日臻成熟，但张步并没有停步。他说：“艺术的生命力在于不断探索”，“我喜欢走自己不断开拓的路，不喜欢走无止境地重复别人或自己的老路”。

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于美术界声誉鹊起时又开始了新的尝试，从创作题材、主题，以至境界、风格又有新的变化。突出表现在1986年创作的大型组画《丝绸之路》之中。其中的《生命之歌》、《天山之魂》、《白马天堂》、《火焰奇山》、《赛里木湖》等系列作品，摆脱了一般山水画的湖光水色、山影竹楼等浅层自然风貌的再现，从人生、历史、社会的层面，更多地倾注于内心世界的折射和潜在意念的抒发。而在80年代后期创作的《明媚腊月》、《子夜梨花》、《残秋》、《河劫》等作品，则摆脱习惯的束缚，从逼真地描写外在世界、强调物象的色感向纵深层次开掘，追求一种更为自然洒脱、更为抽象夸张、感情思绪更为随心所欲的新境界。

走异国他乡，发华夏艺术芳菲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张步就为自己的艺术生涯设计了“三项工程”：一是把李可染先生山水画艺术精髓学到手，接过来，打好笔墨基础；二是强化李派山水博大雄浑、朴厚严谨风格，广泛吸收西方绘画精华，创立自己独特的艺术风貌；三是走出国门，做国际型的画家，让传统的中国画在世界艺术舞台上发扬光大。

张步认为：“对于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不仅要被国人承认，更重要的是要让世界各国人民都认可。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是无国籍的，真正好的画家和艺术家应该是国际型的画家和艺术家”。近年来，为使中国画艺术走向世界，更广泛地融入世界艺术大潮，张步做出了不懈的努力。

1982年，受文化部委派，他参加中国美术家代表团访问罗马尼亚。回国前，在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展览厅举办访罗写生画展，受到中罗两国朋友的欢迎和称赞。罗马尼亚一位美术家观后幽默地说：“上帝有一次路过罗马尼亚，把他口袋里最好的东西漏在这里，我一直没有找到，现在让你们找回来了”。

1984年，在日本东京银座中央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掀起一股不小的“张步热”。展出第一天，我国驻日大使宋之光先生出席开幕式并幽默地对张步说：“今天，日本地震了”。张步一愣，宋恢谐一笑：“你还不知道，震源就在你这里”。文化参赞蔡子民先生代表中国政府致辞，日本著名画家加山又造讲话，祝贺画展成功举办。日本最大的电视中心NHK国家放送协会现场直播开幕式，并在黄金时段连续20分钟播放由日本著名演员主持的张步先生的专访实况。《每日新闻》等媒体迅速刊登日本著名美术评论家的评介文章。随后，展览经京都、大阪一路南下，最后到长崎展出时，100余幅画只剩下40多幅非卖品，一些收藏家再三请求已回北京的张步追加展出作品。

一次，张步在美国洛杉矶美术馆参，一些西方人把华人的画误认为是日本人的作品。当张步向他们解释时，竟有人说：“你们中国人画不出这样的画”。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张步。弘扬中国传统艺术，把国画艺术推向国际，让世界各国人民了解中国画，这就是1992年，在他58岁时毅然出国旅居加拿大的原因之一。经过近两年的紧张准备，于1995年应加拿大维多利亚市国家美术馆邀请，张步举办了为期两个月的大型个人美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加拿大艺术评论家麦大夫在一篇评论中写道：“张步的作品就像19世纪中叶法国的高更、荷兰的凡·高及其他印象派大师的作品一样石破天惊”。“以张步目前的成就，已足以成为当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10年来，他不仅在北美洲，而且在亚洲和欧洲举办展览、讲学，作品打入各国知名画廊，被一些国家级美术馆和博物馆展出和收藏。现已出版个人画册10余部，并在日本印有与原作等大的高仿国画20多种，编号签字公开发行。

今年4月底，张步先生从加拿大专程回家乡唐山，在参观访问空隙，以《我的艺术道路》为题，向家乡人民做了汇报。他在与美术界同仁座谈交流时说：“我是中国画家，是冀东人。唐山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成长的地方。我的成绩属于唐山人民，本人一生的拙作不仅属于我，也是属于唐山人民的，我愿为家乡文化事业的发展和美术事业的腾飞贡献绵薄之力。”

“看似寻常却奇崛，成如容易最艰辛”。循着张步半个世纪曲折的履迹，我们看到的是一位艺术家不畏艰辛、永不停步的奋斗精种。

少小离家，两鬓斑白；回报社会，痴心不改。愿张步先生的作品和精神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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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步先生的浓墨重彩山水画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于中国画坛崭露头角。数年后声名鹊起，远播海内外。作为李可染大师的弟子，张步以强烈的个性风格在美术界陡然而起，得到老师、学友、同侪的广泛赞许。



张步近年刻意求新，浓墨重彩，彩墨交织，遂自成面目。余尝言，实者慧也。张步从余学画二十几易星霜，是吾知之。

——李可染

当今著名画家李可染先生长期创造性的艺术实践，继承并发展了民族的源远流长的山水画艺术，形成了一个极有影响的流派。在他的周围，活动着不少颇富才华，具有一定造诣的门生，画家张步就是这支队伍中闪闪发光的星辰之一。

——秦岭云

在几十年的写生创作中，张步对于中国画中墨和色的相互映发，有较深的体会和发挥。他牢记李可染先生对他的叮嘱：跟着前人的脚印前进，最佳的结果也只能是“亚军”。老师鼓励他“变门庭”，这就使张步近年来在构图、色彩、用笔方面，大胆画出自己的面貌。

——黄苗子

中国山水画家自宋、元、明、清迄今，虽人才辈出，但是真正能像张步先生这样承袭师门而自成风格的毕竟是不容易，毕竟是少数的。而又能够像张先生如此有计划地树立自己风格，进而突破自己风格的，更属难能。

——高镜棠

张步比诸他的师友们具更多的北人气质。在他的笔下，自然景观的因素都被强化了，一切形式因素都奏着强劲的节拍。他发展了李可染先生画风中厚重清雄一路，形成重彩浓墨一格。他的画已具自己面目，有了很好“市场”，甚至有了自己的“传人”。他不满意昨天，努力于今天，更着眼于明天。

——孙克

以张步目前的成就，已足成为当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

——麦大夫

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