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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核实中..2009-12-01 15:34:56 来源:网络
龙潭论画
长白山仲夏,万峰碧绿,层林尽染,青翠欲滴。
穿过大峡谷,沿梯子河蜿蜒而上,但见古木参天,百卉昌茂。前方幽谷断崖处有一银瀑沿着青苔丛生的斑驳的石壁飞湍直下,落入碧潭,在幽绿的潭间溅起一缕缕乳白色的水雾。这就是龙潭。潭畔多巨岩,石理石纹光怪陆离,犹如宋代马远的斧劈皴和元代倪瓒的折带皴镶嵌于此,令人感到大自然造化的神奇。
我攀岩而上,找一平坦处,掏出画夹画笔正对景描画,忽见树影摇动,松风吹拂,丛林中飘然走出两位老者,一位秃头凹脸,形似苦瓜,身着衲衣,足蹬草鞋;另一位面目清癯,留着一缕山羊胡,蓝布长衫随风飘动。
我拱手问道:敢问二位先生大名,何故到此?
那秃头凹脸者答:吾乃苦瓜和尚石涛,那位便是黄质黄宾虹。久闻长白山里有一位赵庄,书画雅逸,诗词豪迈,文章奇崛,久伏深山,讷言慎行,故来寻访。
我连忙施礼,答:岂敢。晚生便是赵庄,与二位先生神交已久,无缘相见,今大驾光临,真乃三生有幸。说罢解开行囊,掏出一壶老酒,又在附近采摘了一些人参果、野樱桃,说:山中没有什么好酒咬,不过此处风轻云静,山青水碧,幽雅异常,谈诗论画又多添一些雅趣。
石涛不胜酒力,三口酒下肚脸已见红。他手握酒壶,微微发颤。说起话来似乎有一种无可发泄的郁勃之气:吾大半生蹬山涉水,云游四方,饱览名山大川,所绘丹青,皆师造化,借古以开今。万点恶墨,恼杀米癫,几线柔痕,笑倒北苑。老辣雄健,酷似徐渭。
黄宾虹慢悠悠往嘴里塞进一颗人参果,说:古人论画所谓造化入画,画夺造化,夺字最难。造化天地自然也,有形影常人可见,取之较易,造化有神韵,此中内美,常人不可见。惟有看山入骨髓,才能写出山之真。
我问道:中国画历来倡导临摹,研习古今名家之法,不是很好吗?
石涛摇头道:未必然也。若泥古不化,是我为某家役,非某家为我用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也。如宾虹之画技,今人多有习之,未知其画法如练功走火入魔,笔力蛆行,墨团污纸,物象全失。学其法无异觅死路耳!
黄宾虹听了大怒,气得山羊胡颤抖,指着石涛说:苦瓜何故蔑我?人有人品,画有画品,人品高,画品自高。你本为明朝皇室宗亲,国破家亡之际,不思抵抗,竟作《海晏河清图》、写《接驾诗》去迎接乾隆南巡,如此奴颜媚骨,有何面目在此奢谈书画清雅之道!
石涛反唇相讥:你不必老鸦落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当年倭寇侵华,国难当头,你既不在重庆,更不在延安,而蜷伏于南京上海,卖画给倭人和汪伪汉奸,摇尾乞宠,岂是爱国志士所为?论品格,你与徐悲鸿、齐白石相比,一个在九天之上,一个在九地之下。
我连忙打圆场,说:哎哎,二位先生莫吵。今天咱们不谈历史旧账,只论书画之道好吗?边说边翻出几张画稿请他们二位点评。
黄宾虹边翻画稿边频频点头说:这幅《云涌翠谷》好,有笔有墨,既承传统,又有新意。远山近树,交相呼应,深浅浓淡,相映成趣。所皴山石颇得古法,又融入搓纸之技,却不显生硬。远山草木多以湿墨点染,葱郁而有生气。若用墨将焦、干、湿、浓、淡、黑、白交替布染,则更显深厚华滋。
石涛展开《雄视海内》说:此画融南北宗皴法于一炉,却不落古人套路,突显北派山水之雄沉峻峭,“三远”、“六法”尽收其中。只是笔还要放开些。画上题字“昨夜名山造访我家,其状高古如陶潜,健雅似王维,清丽如苏轼,怪异似朱耷,一起拥立屋前。我急起相迎,欲与攀谈,群山蓦然消失,遂梦醒,提笔记之。我画大山,大山化我,振我胆魄,巍然如神。”好一个“我画大山,大山化我”。妙哉妙哉!汝果欲学画,功夫在画外。后生的画外功夫,于此可见矣。
我问:二位先生都爱倪云林,喜欢逸笔草草,在当今之世,可有意义么?
黄宾虹道:我所画形若草草,实则规矩森严,物形或未尽有,物理始终在握,是草草即工也。
石涛道:所谓逸笔,乃飘逸之笔,舒放有度,张弛有序,绝非随意涂抹,草草了事。逸笔看似草草,草草却未必是逸笔。宾虹之画,草草过度,加之墨迹混沌,令观者气窒,故而国人多不认同。我虽说过“黑墨团中天地宽”,然而且不可画成“黑墨团中天地暗”。
黄宾虹嗔指石涛,吼道:你这秃驴,今日专拆我台,莫非要吃我老拳不成!
我真怕他们打起来,赶紧横站在二人中间,说:二位且听我说两句,画画总是让人看的,虽说没有规程,无法量化,见仁见智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果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恐怕就不妥了。
没等我说完,黄宾虹忿然道:欣赏书画是要有层次的!
石涛嘴一撇,说:你的画连大学教授都看不懂,名家大师都说不希看,你还要什么层次?你我的初衷相同,都想借古开新。然而结果却不同,我的画被大众接受了,你的画却让大众无法接受,又何谈创新。悲哉悲哉!
忽听岩下响起一声清脆的牧笛,只见一个牧童斜骑在牛背上,嘻嘻笑道:你们三个老头儿,吵得挺热闹啊!不就几张画吗,要是填不饱肚子,哪个人有心情看画呀!
哈哈,这个小牧童确实说到点子上了,没有老百姓喜欢看,画家只好自画自赏、自我陶醉喽。
一股清馨的风顺谷口飘来,起雾了,迷迷濛濛、悠悠荡荡,一会儿便遮住了峰峦,遮住了树影,遮住了二位先生 。我大声呼喊:二位先生请留步。我们还没谈完呢——
然而一点回音也没有,只有瀑布咚咚响,清流潺潺流,雾幔轻轻飘,蒼郁的古林中传来阵阵鸟鸣。我醒了,揉了揉眼睛,嗨,原来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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