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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致远 淡泊明志——访中国画研究院美术家、评论家梅墨生
作者:核实中..2009-12-02 16:55:48 来源:网络
题记:用“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这句话来形容梅墨生老师是最合适不过了。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记
者如约来到梅老师家里,一进门就感受到一派古色古香的气氛,中国传统中式家具,竹编屏风,墙上错落有致的国画与书法,客厅往楼下走的拐角处,凹进去的墙面里摆放着一排从大到小的紫砂壶,壶面上的画是梅老师亲手绘制的,幽静的书房,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籍,家里处处体现着主人高雅的情趣与暗自蕴含的人文精神。
梅老师家里养的德国小狗,五岁半的可可在宽敞的客厅里跑来跑去,并亲热的爬到记者腿上坐着不肯下来,引来大家的一阵笑声,在这愉快的氛围中记者开始了对梅老师的采访。
记:您作为一个美术家,中国画研究院理论研究部副主任,您无论对国画的创作,还是美术理论知识,都是钻研的比较透彻的,怎样处理好创作与理论的关系,把二者合理结合起来,您能否就这方面谈谈您个人的心得体会?
梅:我小时候就爱画画,画画似乎是我的天性,上小学前我就开始临摹古典名著连环画上的绘画。从事理论研究是很晚的事了,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我才开始关注艺术理论,在上美校(十八九岁)的时候,老师曾让我用钢笔把古代画论用小楷抄了一遍,那时候我对古代画论就有过熟悉和了解。
八十年代时,中国美术界的美术现象、美术思潮都非常活跃,八五新潮以后,我大量阅读翻译过来的西方美术著作,还看了一些中国当代的美术评论与形形色色的展览,当时最大的一个感觉就是自己有一些话要说。我在从事理论的最初是书法理论,大概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发表了许多关于书法方面的批评和评论,我写的《现代书法家批评》里的很多人都是在世的书法家,发表连载后影响很大,在书法理论界引起了关于我的一个不小的话题,这是我最早发表的关于书法艺术的文章。我在一九八六年获首届全国电视书法大赛成年组一等奖,一九八八年中意杯国际龙年电视书法篆刻大赛书法金奖,那时候我正在报社从事新闻工作,不能专心搞艺术,只能业余时间写书法,刚开始出名即是书法创作,但我已经开始关心理论问题,画画虽然也在临摹,却只有一点余力。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调到秦皇岛市画院以后,又来到中央美院进修半年,然后在北京开始工作,也是在出版社做编辑四年,接着到中央美院去教书。我在做编辑时大量的读书,勤奋写作,训练我动笔的能力。这两个时期绘画时间相对少一些,但不管我在做什么,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绘画,我喜欢中国很多传统的东西,比如武术、象棋、中医、古典文学、哲学、易经、以及中西方古典文化等,但主要精力还是在创作书画上。九十年代初时,我很少发表作品,人家也没有注意我的绘画作品,最初关注我是书法、然后是我的艺术批评。
九十年代初以后,我停下了关于书法的评论,重心放在美术创作方面,九十年代中期前后,我大量阅读翻译过来的西方人著作,中国古人的著作,实际把中国的传统古典理论与西方传统理论结合在一起,我要通过自己独立思考得出一个结论,既不去迷信已有的理论,也不去迷信权威。
一九九七年我在中国美术馆办个人书画展时,京城书法界、国画界、油画界、理论界的老中青年艺术家都来了,像靳尚谊,朱乃正,启功,邵大箴,欧阳中石等等,文学界的作家也去了,展览在中国美术馆开幕那天爆满。就在我个人书画展的前后,由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美术评论集,这样,人们从所谓美术理论的角度关注到我,有人说梅墨生首先是一个书法家,然后是一个理论家,但实际我一直都在画画的,只是画画出名晚。从九七年中国美术馆举办我的个展以后,有一些评论家开始评论我的作品,刊物、杂志也都介绍得多了一些,我的绘画开始被世人注意。
九十年代后期,我下决心不再把艺术评论和艺术理论做我主要的方向,我把精力放在美术绘画上面,专心从事绘画。早些年,我绘画的愿望和志向,中途被许多主观和客观的因素所左右了,不能全力去画画,把最初的创作给放下了,早年从美校毕业以后从事设计工作与其它一些非专业的工作,经历丰富和坷坎是同年人不能相比的,这对锤炼我的意志有很大作用,但客观上是好多年没有专心的从事绘画创作。
我从事艺术评论,创作提供了很多美术直觉上的好处,评论比较把握一种精神实质;我在创作的时候,会站在一个起点很高的位置来看待自己,我从事美术理论,研究了美术史,我会把自己放在美术史的一个脉络上来看,不会孤立的夜郎自大,我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有人说,梅墨生跟别人不一样,理论家突然画起画来,而且出手不凡,至于说出手不凡,我自己不敢这么讲,近些年受世人关注,艺术界欣赏我绘画的人,认为梅墨生的画格调很高,那是因为我的艺术史理论研究、书法以及文化的积累提升了我的位置,占领了一个艺术创作的至高点。我认为时下很炒作的画家放在艺术史里可能显得无足轻重,他们有的本身很盲目,我相对的盲目就少多了。如果要认真去讲那一个阶段,我自己没有想那么多,我是跟着感觉走,一边创作,一边用理论来丰富自己。
记:您不仅是美协会员,还是书协会员和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书法也相当不错,看来您并不仅仅是想培养自己的多种爱好,陶冶情趣,而是一开始就很喜欢,书与画从没有分开过?
梅:我从事过很多工作,但从没放弃过书画创作,书法、画画两者是互相受益,相得益彰的。
我先从事书法,可以说是奠定了国画的基础,书法是一门独立的艺术,国画如果没有书法的基础,它就会打折扣。西画比较外向,它是用光、色、形、构图、甚至体量来吸引人,中国画则是一种文化的修养,讲究内涵、品格、气息、空间感,甚至小中见大,很小的画面有很大的内涵,中国人讲究时空或宇宙意识,寥寥几笔却内涵丰厚。
我在从事编辑工作时,只能业余时间从事美术创作,但这些因素都没有影响到我,我很执著的追求这个爱好,我在河北省工作时,曾为河北省第一次拿到全国性的书法一等奖,我到秦皇岛画院工作以后,相对符合我自己想要搞创作的要求,但我还是觉得城市小不利于创作,搞艺术得到文化中心来,经历了许多周折,最后还是来了北京,一九九六年我到中央美院教书,二零零一年调到中国画研究院工作至今已快四年了。
我至今已经出版过好几本专著,两本文集,第二本叫《现代书画家批评》,第三集文本也快要出来了。有人夸我很勤奋,我说我确实很勤奋,有人夸我聪明,我说我智商中等。我认为对中国文化有很深理解的人应该知道,中国文化是很内敛的。
记:您的作品在国内市场上走势还是不错的,但面对艺术市场上各种不规范、不成熟的现象,比如假画、炒作等不良现象,您保持的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您的创作与市场方面?
梅:九十年代以来中国高度的市场化,艺术市场呈现丰富、繁荣多样的火热局面,从好的方面来看这是好事,艺术多元化带来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景象,中国人都各有各的活法,都有自己的渠道,大家都处于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这比以前文化大革命政治左右局面,创作单一化那种专制时代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改革开放以后,打破原有的基本局面、规范,于是丰富的时候也引起混乱,这中间出现了许多鱼龙混杂,鱼目混珠的现象,有些不够品格,不够档次的东西,被某些商家、某些舆论界、评论界缺少品德的评论家盲目吹捧,还有艺术家人为设计和包装。这一切商品化大潮使得艺术创作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艺术市场操作模式并没有规范、建立起来,标准也比较混乱,没有相应的制度和管理及导向等;另一面艺术家本身在这种局面之下,肯定也会出现急于成名,急功近利,浮躁的这种心态,于是不少艺术家在这里面迷失自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或者为了经济利益去迎合一些人。
我在近几年始终坚持一个观点,也是我人生的一句名言:我不把自己成为政治的附庸,迎合官方的政治思潮;我也不让自己成为市场的附庸,盲目追求时髦和迎合市场;我不把自己迎合评论界,盲目迎合评论标准。我不去评论别人,但我追求的是高雅的艺术,我个人的独立意识很强,比较少受外界的影响,凡事自己思考得出结论,所以我所受到的艺术市场的干扰是比较小的。我有自己的定位和追求,对艺术有自己的理解,有关于实践和理论的研究,我比较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对于商业炒作,我一直抱着很低调的态度,我认为将来在历史上站得住脚的好作品,创作者一定是位踏踏实实、埋头于艺术创作与潜心做学问的人,而不是那种在外面搞关系、玩噱头,玩花梢,张扬的人。所谓的艺术家要有自己的人格独立,文化品格,肯定还要有自己的美学基础。时下一些很庸俗的炒作,缺少格调的作品误导大众的视线,当然还有社会上的不正之风,艺术领域评奖方面等许多难与人言的操作,这种现象我是很反感的,艺术家应该真实,这种真实包括对自己内在的需求,对于艺术的追求,不应该是虚假的。
尽管现在艺术市场这么丰富和热闹,应该保持冷静的头脑,我从事的艺术道路还很漫长,不能过早的给自己定性,一个艺术家要求大成,不能着急,大画家都是大器晚成的,追求的比较深,付出的就会比较多。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两条我都在做,我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去外地写生,每年春天和秋天的都出去,我前年出了本写生画册,这是我实现艺术理想的过程和目的,这是一个需要不断准备的过程。齐白石,吴昌硕,黄宾虹真正成熟的阶段都是六七十岁,黄宾虹甚至是七八十岁,前面要做许多学术、艺术、功夫上的准备,中国画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过程,我相信早开的花早谢,迟成的果子才是真正的硕果。
记:会不会有人认为您很清高,不随大流?
梅:误解我的人,会说我清高,怪,不合群,不随大流。理解我的人,认为我自己独往独来。我有一句我自己的名言,艺术史上真正不朽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开宗立派,他是领先人物,这样的人物会被当时的人们所认可,流芳百世;还有一种人独立于时尚之外,从来不随波逐流,甚至独立于主流文化之外。
前一段时间有杂志来采访,我曾谈到自己主观或客观上都近似于一个边缘人,一个非主流、非中心人物。我这样做既是主观选择的,也是客观给予的,我觉得人们的艺术探索必须尊重艺术的规律,我需要不懈努力,需要时日,甚至需要毕生的精力、才智、学业来做的,不是一夜之间成名,一夜暴富,对于那种早上画画,晚上成名的我是不屑一顾的。
记:经济市场变得太快,市场变画家也变,甚至被商家所左右,商家喜欢什么题材,画家就画什么题材,这样是不是没有画家的品格?还是利益占得更多了,个性给埋没了?您对此是怎么看的?
梅:这样的艺术家追求的是什么我很怀疑,艺术家的身份要画个问号,好多年前我曾谈到过,我认为艺术家有两种,有一种是骨子里热爱绘画,不会改变内在需要的,这样的是本质艺术家,荣辱都不会改变追求,他既不刻意去成名也不拒绝成名,但目的不在这里,他是在作品得到世人认可后,得到应得的名誉和利益;还有一种名誉艺术家,以艺术的名义做许多投机取巧的事。
我认为前者是真正的本质艺术家,把得到利益作为一个副产品,这是必然的随带而来的东西,我敬仰他们,无论中国还是外国的。后者是把追求这个世俗的名利作为目的,欺世盗名,迎合取巧,赶时髦,我对他们艺术家的身份都画问号,更不用说对他们画的感觉了,通过他们的艺术作品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品味和格调不可能高深。如果经济市场有泡沫现象,艺术市场也会有泡沫现象。
现在走红的画家,有的人实际水平有限,市场炒作给予他的光环、水分太大、含金量很低,市场有时候甚至会左右一个艺术家的趣味,把艺术家给变异了,这里面具体人物具体对待,不能一概而论。我不会这样,到我这里来买我的画、收藏我画的人不能改变我,因为我有自己的文化需求,审美的好恶,我不会强求别人来喜欢我的风格,也不去迎合市场。前些年有些画廊来找我,说梅老师您要画那种画市场就好卖,我说对不起,我画画的时候从来不去想要让谁喜欢,我只是自己心里想画什么就画,我的艺术创作是内在需要,我想要表达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自然山川造化的神奇,我喜欢山山水水、自然给予我的超脱、宁静、质朴,我希望欣赏我画的人在进入我所创造的世界后,是一种享受,得到一份安宁,而不是更加烦躁和困惑,我现在做得还不够,还在一个创作的过程当中。
记:您的作品属水墨写意画,但给人感觉画的脉络非常清晰,一目了然,看您的画可以进入画的意境中去,请问您对自己作品的风格是怎么看的?
梅:怎样保持自己创作的品格,需要有一个定义。时下的一些中国画,我觉得一些山水画过于注重画面上的经营、设计、安排,忽略了山水背后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庄子说,人要与天地精神往来,所谓天地精神,人是小我,宇宙存在是大我,要使小我与大我相存,这种境界不是空洞的概念,是应该作为视觉的形式,是一个画家创作完成的一个前提,如果没有这个信念,怎么去表达?
艺术家不只是画几幅画,为了经济效益去讨好读者、讨好市场和某些人,艺术家必须关怀现实人生。例如,你对现实的批评可以是直面的,也可以是间接的。有人认为我所画的山水、花鸟、自然等,是不是在逃离现实人生?这其实是一种误会,我生活在喧闹的、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当中,我画大自然本身就是对山水的礼赞,礼赞人与自然亲和的态度,人不应该征服自然,而应该保护和爱护自然,甚至与自然融于一体,山水、自然永远不过时,它是永恒的。人是生生世世,大自然却永远都在,所以我想用画把人生的短暂与山水的永恒表达出来。
有人认为我所画的水墨画跟时下的人画的东西有很大的区别,这种不同在于什么?如何评价我不说,留待以后去评论,我还在发展当中。我认为不高雅的我不画,有些艺术家要表达现在的人类心理阴影,如烦躁、喧闹、幻觉、困惑、焦虑,我不会去画,我不会去形象的表达这些东西,这与我的文化观念有悖。
艺术家首先是文化人,西方人所说的知识份子,从观念上看不只是识文断字,他必须有自己的风格、人格,对现实社会有自己的批评,好或恶。我具有传统文人的气质,从小就读书,受传统的熏陶很深,我有过两个武术老师,我学习中国传统武术,我喜欢中国文化,中国古代的哲学,唐诗宋词,但是我也具有西方知识份子对现实社会的关怀乃至批评,我觉得西方意义的知识份子主要是指思想精神的独立,就像陈寅恪说的人格之独立,学术之自由,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不能说是一个艺术家。
现在的一些艺术家没有思想,没有真正的情感,只是将绘画当作一种谋生的手段,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手艺人,如果仅仅是为了画点画,卖点钱,可以养家糊口谋生很容易,宋朝人就说过“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如果我要讨世人的喜好,迎合世人的眼光,我多画世人喜欢的画就行了。能够融入历史的艺术家,一定要有高远的追求和胸怀,要有超过常人的毅力和抱负,这一点我是身不能到,心向往之,我不会舍本逐末,盲目追求暂时的名利,我并不是自命清高,而是看重艺术品格及艺术创造给人们带来的境界本身。
记:每个历史时期都会有代表性的人物与作品,您认为怎样才能做到既继承前人优秀传统又有创新?并创作出具有这个新时代特征的作品?
梅:一个艺术家肯定要感应现实人生,不能脱离现实,继承传统则是艺术家传递的脉络,必须承上才能启下,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在这样的前提下,中国画的取向一定是要承上,它要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尊重文化和历史绘画传统,才可能有大的变革和真正的创新,有人认为玩一点小技术,小心术,小花样,找个新的题材就叫创新,我认为这种人对“创新”两字理解的太简单,真正的艺术创造不是这么简单,需要一代优秀和杰出的人才,真正沉静下来,把自己的心灵、生命,所有的文才,还需要一些机缘,运用把握的好,才可能创造出无愧于世的作品。
很多中国画家没有尊重自己的历史传统和历史成果,没有尊重前人的经验,他想像自己凭空变出一个楼阁,这种东西就像古人说的“沙上建塔”,古人说“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根之学”,艺术上没有来路的东西,没有丰厚的文化底蕴,沙上建塔怎么会稳固?中国是个文明古国,中国的历史文化渊源流长,这是世界人类公认的,不适应这一切,完全凭自己的才智就横空出世,这样的人不是无知就是狂妄。我很尊重中国历代的大家,他们并不是昙花一现就过了,我尊重传统却不是迷恋旧有的东西,创新的来路必须是有文化积淀的。
现代人类已经被物质文明变异了,我非常怀疑现代人的人性已经是否变了。我曾经说过一句话,现代人类已经被现代文明的黑厢列车载着呼啸而去,奔向什么样的未来谁也不知道,现代人类坐在黑厢列车上已经无暇看到车厢外面的风光,体会不到行程的快乐,现在的人们只管目的、利益,现在的人类个人私欲膨胀、贪婪,不去关心人类的进程,到底是奔向万丈深渊还是一片光明,其实我很怀疑。我觉得现代文明是一种威胁,打开电视新闻,看看这世界此起彼伏的冲突与社会问题案件,乃至自然对于人类的惩罚,自然生态与人类失去的平衡还用说吗?
记:在文化艺术全球化的今天,国画艺术目前发展趋势良好,越来越受到国际美术界的关注,这是个好的现状,那您觉得中国的国画市场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走上国际舞台?
梅: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话题,第一,涉及到国画的创作,我们要画什么样的国画?第二,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什么样的世人,所谓国际化市场去认可和理解我们?
国际化和全球一体化的风潮正在以不可逆转的形势到来,人类变成了存在的共同体,我为这个问题思考了好多年,全球化的一个标准是谁来设定的?我们谈的全球化主要是在欧美等国家。西方在科技、物质的领域比我们更先进、发达,所以这个标准首先是他们定的,我们所说的国际化主要是指西方二百多年来的强势文化,通过几次中外文化交流的方式进入中国,对中国文化造成的这种冲击,我曾经用三个字“西风烈”来形容二十世纪,所以国际化这个标准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国门打开以后,欧美世界为主宰的大型艺术展览,像韩国光洲三年展,威尼斯双年展,德国卡塞尔文献展,还有其它的很多展览,在国际上影响都很大。人类文化发展到今天趋于共同化,人们的期望更密切,但我觉得这只是人们的一种期望,离真正的沟通还是有距离的。既然国外的文化及艺术蜂拥而至,中国难道不应该走出去吗?中国走出去很少,一直都在接受,过去我们有许多东西没有合理的渠道走出去,这涉及到国家在文化上的一种方式,文化战略、全球策略,有没有一个宏观的、长远的对中国形象的打造、树立,以及走出去的整体的思路。
对中国传统文化没有起码的研究和了解,还谈什么走向世界?所以我在许多场合做不遗余力的呼吁,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有非常深的内涵,也许你只是没有发现和创造出来,在黄宾虹的研讨会、河北师大的讲座上,我利用弱小的声音在呼吁中国画独特之美,没有修养的人不可能看懂,我们应该好好的学习和了解,中国的文化以一言以蔽之很难,中国的艺术文化是中国的人文思想和谐美、和平美,是中国人热爱万事万物的平和健康的心态,超然物质生活的心态,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国人对人类乃至整个世界艺术史的贡献。
我觉得中国文化有非常优秀的传统,极讲内涵、格调、画品、人文精神、生命境界等。哲学家冯友兰讲五种境界,最后境界是天地境界,天人合一,中国画家要在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求和谐,同时又要真正表达一种超越万物之上,独与天地往来的境界,不然就是陷于物欲之中的。我觉得表达现实人生并不是说就没有品味,美学的内涵不是沉溺于现实人生,而应超拔于人的物欲横流之外,提升人性,净化人生,不是堕落。画家堆砌满纸的色彩,表现现代丑恶的生存、声色犬马的形象,这本身是似是而非的,我觉得艺术任何时候给人带来的是有益、受用,高雅,而不是恶心。
中国画的市场暗厢操作、江湖气,这种不规范是人见人谈,人见人知的事实,缺少真正的经纪人,缺少有品格,有独到眼光的画廊,什么人都可以来混碗饭吃,中国国画市场的混乱、造假、以至真假难辨,嘉士德都不拍中国书画,因为它实在无法辨定。国外在这方面很规范,假画不会进入主流市场,它们公开展览时就是复制品、仿制品展览,在美国关于真假名画之间的辨论,中西方史论家的的冲突,都是一个很大的促进和教育。中国一些黑心商人为利而忘了人类的良知,没有道德,挣黑心钱,昧良心卖给国外的收藏家,毁坏中国的声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国家法律法规的疏漏,有关文化管理部门的疏漏,那么作为一个中国画家,作为一个中国传统艺术史论的研究者,我特别希望借你们网站的窗口呼吁一下,当我们谋得眼前利益的时候,其实你别忘了,你也在这条船上,这船沉了,你也沉了。小利,自私是人类永远值得唾弃的东西,为我们的祖先,为我们的后人留点好念性。我在海外看到中国艺术家的落魄,为了利益没有任何操守可言,到硫璃厂时看到有的人拉着外国人兜售假画,我都觉得脸红。
中国应该首先想到如何尊重自己的传统艺术,在心态、体制和战略上怎么重视它,然后再谈走向国际,否则有些民间团体的活动和文化交流,有时候有好作用,有时候也鱼龙混杂,如果不是带着真正宏扬中国文化的目的到那里去,不会起好作用,还会起坏作用,介绍给外国人不是能真正代表中国的文化,直接造成外国人的误会,非常影响中国的形象。我们的国家如果是以官方的形式走出去,则要有计划、长远的战略眼光,要有懂得并热爱中国文化的人士来具体操作和实施。我今年春夏之季到欧洲去,见到在海外的学者、华人,包括部分西方人,对我们介绍到海外去的展览、文化活动提出质疑和批评,这种批评的声音很强烈。民间的艺术活动,官方也应该请对中国文化有很深的热爱和研究的人去实施,不然也会变成中国一些艺术家迎合中国的市场一样,将我们的艺术拿到国外去迎合人家的文化与趣味,把中国真正优秀的历史积淀的东西给放弃了,人家误以为那就是中国的文化。
记:真正了解中国文化的人,像国外的一些专家和学者,还是很推崇中国传统文化的,您对此怎么看的?
梅:我们拿过去不只是给专家学者、一流的人物看,西方大多观众对我们的文化很茫然,介绍给他们什么样的文化他们就接受什么样的文化,普通百姓甚至就会形成这个印象,认为中国就是这样的,有些不了解我们文化的人,甚至以为我们中国人还在梳大辫子。专家,学者则是批评和失望,我在法国遇到一个艺术家,他说我们想看到的中国艺术,不是你们来展览的这种,西方一流的专家、学者,甚至超过我们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理解。
我们究竟应该向国际市场,国际艺术舞台推出什么样的中国艺术?无论当代,现代或已故的艺术家,一定要介绍、宣传、宏扬我们真正的精品。我在国外曾听到一种声音,说中国当代艺术展在巴黎展出,这种东西就是在追随我们西方,而且有些我们也不太感兴趣。某些展览国外一片批评声,国内的媒体却在报道国外的展览空前热闹,获得好评等等,媒体没有到第一线采访,转发主办方的二手新闻,所以国内并没有听到国外真正的呼声和评判。看到这种现象,我作为一个热爱中国文化艺术的人,我很痛心。
我曾参加过文化艺术产业的论坛,一次是国际论坛,一次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组织的一个小型座谈,我提及文化到底能不能产业化,可以产业化的文化要有一个定义,文化的定义有好几十种,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定义。我们姑且不怀疑它的产业化是批量化、工业化生产,我理解的艺术是个人的精神追求,西方批量化、产业化的这种现象,是西方非常现代、后现代的新式艺术生产方式,或者它们的文化取向跟我们传统的文化不同。美国的波普艺术就可以批量生产,这是艺术实现的一个方面,这是大众的艺术、传媒的艺术,流行就是快餐,快餐和即时消费的东西,它是务实的,它对人类的文明进程,对人类的整体走向,我觉得不负有深远的意义。
中国当代时髦的艺术家追逐的这些东西,不是人类灵魂深处的东西,它不是可恶就是可怕,在所有的艺术表达形式上,完全跟人家一样,以为是时髦了,实际是在做一个拙劣的模仿者。美国的达达主义,杜桑把小便器做为艺术品放在陈列馆里陈列的时候起,就已经做了艺术的颠覆,迄今已经一百年了,人类把艺术瓦解的已经可以了。艺术的瓦解对人类崇高的人性做了颠覆,是有些道理和合理性的,但在合理性背后掩盖的是不可遏制的一种对艺术的调侃和瓦解,我们对于古典艺术的伪善、古板、可以去质疑、颠覆,但在质疑、颠覆的同时也为我们带来了副作用。假如我们只相信上帝,不相信有撒旦,当我们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时,魔鬼也出现了,或许魔鬼已经主宰了世界。我去法国只看卢浮宫,奥赛博物馆,虽然也去看蓬皮杜,但我至少质疑它们的文化心理到底是什么,如果要批评和针对人类的行为,可以有许多种方式,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如果要给现代人看恶心的东西就能实现目的,这里面有没有以艺术的名义而哗众取宠的心态?
我觉得真正的艺术家之所以独立时尚未之外,对时髦的艺术冷眼旁观,不追逐的态度是很值得人三思的,比如我们国际上所谓大的双年展,文献展,我们中国到底秉持一个什么样的心态?中国没有得过一个文学诺贝尔奖,这是公道客观的吗?这里肯定有争论,关于国际上的一些双年展,我们也应该持这样的态度,我到蓬皮杜去看过展览,有一种是高度的行为化,把现成品、生活中物品,随便做一点制造,以艺术的名义展出,这种后现代文化的思维,消解传统我是理解的,但这种东西给予人类心灵深处的是什么?血淋淋的场面,恶心人的表现,给予我心灵的感觉是只会更加恶心,看完后认为现实人生更加丑恶,以至挥之不去的梦魇。设身处地的营造并无不可,问题就在于我们的艺术文化,到底给人什么东西?以什么来打动人?如果能看懂还不错了,有的真的不知所云。不要深度,反文化,反文明也不错,但美好的基础理论总不会错的,我是怀有古典情结的人,但我不是守旧的人,我也不想故做宽容和高深,我认为艺术应该给人类健康和美好、高雅的享受乃至引导,否则艺术家在那里自娱自乐,自我渲泄,然后把大粪煞有介事装在镜框里让人们去看,人类的艺术如果只是用来刺激我的心理、感官的,让我看到人性的丑恶,那我已经不爱好艺术了。
中国艺术如何走向国际市场,到国际舞台上去推介,打造一个国家的战略文化?我们在学什么?借鉴什么?是不是要彻底失去民族气节和精神?这是个最起码的界限。西方时髦的油画,雕塑,版画,真正有文化深度和高度的,我们应该保留,不应该否定它。中国应该有自己的现代化时代感,每一个艺术家内心的内在需要和内在感情,当然也要包括它的文化积累,文化经验,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和表达是千姿百态。我们有了这样自我文化价值的认定,我们中国有优秀的文化遗产,我们不应该忘记传统,不要舍本逐末,不要追求人家的泡沫丰彩,我们可以同样讴歌自然,赞美自然,你表达水乡,城镇,小桥流水,我表达壮美的高山大川,题材不一样,但可以用多种形式、方式与美感、风格,多种意识的手段来表达,以不同的面目,或工笔,或水墨,前提在于是不是真正热爱自己民族的文化,是不是对这个民族的文化有甚深的体悟和感受,再谈艺术行为是不是合理。
我们中国在外国做文化传播,我们介绍的是中国恢宏的历史,传统、近现代的精品,是代表中国文化的,现在的艺术家根本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没有起码的品格和信念,它没有到达这个层次,作品怎么会传达值得传达的东西,这个话题不能一言以蔽之。一个中国的艺术家无论是国画还是油画的创作,要有自己起码的文化价值,理解和肯定,如果没有这个其他是妄谈,走向国际市场,官方、民间的都会有,现在是地球村,肯定是有多种可能性的,但我觉得最重要的前提是这一点。
一个民族在自己的文化国策上,乃至教育的理念上,不去真正从小从早,从广泛的社会群众基础上去做这样的事情,扎扎实实的从一点一滴、从一个小的展览、小事做起,那我觉得中国未来的文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很难说,这是切身感悟。一个英国的博物馆馆长到我们中国画研究院来交流,竟然不知道中国近当代的艺术家,名字都说不出五个人,可我们对西方近现代史,随便一个美院的学生就可以说出几十个人,这是一个多么不对等的事实,如果来的是普通民众也罢了,来的是英国美术学院院长、博物馆馆长。还有一个英国一家美术学院院长来我家拜访,我问他知不知道李可染,他摇头说不知道,问知不知道齐白石,他说,哦,好象知道。至于黄宾虹,李苦禅就更不用说了。我大为吃惊,他是英国一家国立美院院长,在这样一个国际背景下,中国人却盲目自大或妄自菲薄。我在德国参与中国当代书画家的一个展示上,一群自吹自擂的艺术家在那里摆地摊,外国人也不辨好歹,他们看到的都是中国很粗糙,很伪劣的东西,这对中国文化是一个很严重的伤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时的“西风烈”是在自己伤害自己,把传统的东西丢掉了,新文化运动的鲁迅时期和五十年代是一次民族虚无主义思潮,许多美院国画系更名为彩墨画系,国画家李苦禅看大门去了,潘天寿不让教书了,我们民族自己轻视自己的文化,我们教的都是西方人、苏联人的东西,还有一个就是文革时期。
我们在美术教育,美协评选,审美标准的评判方面都存在误区和缺陷,另一方面,中国时下的画好多也只为眼前小利,没大的抱负和高远的追求,中国画已经变味了,一味的大尺寸和官办展的倾向,我相信目前这种状态将来会改观的,不会永远这样,中国市场已经在日益规范化发展,这需要有识之士,国家法律法规的制定者,文化管理部门,有良知的学者,有品德的艺术家共同努力,让中国的艺术市场,国家形象日益美好,日益走向良性的循环。
后记:文章写到这里,记者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市场今后的发展又有了更深一层理解,不知旧物,则绝不能言新,要想在艺术领域有所创新和建树,就应从研究传统文化入手。艺术不是暂时的、功利的艺术,没有高尚品格与情操的艺术家只会昙花一现,借用梅老师所说的一段话:“当我们谋得眼前的利益,认为我担负不了这么多的时候,其实你别忘了,你也在这条船上,这船沉了,你也沉了。”
从梅老师的言语间能感觉到他对人生的态度是宁静、淡泊的,坦然的游离于世俗之外,对艺术的追求则是积极、执著的,他对中国传统文化发自内心的热爱与理解,对艺术最高境界的执著追求与不懈努力,对社会则是带着一种理性的关怀与爱心,充满了艺术家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艺术家毕竟不同于普通人,他们对社会、对艺术、对文化,都应有着与普通人不同的境界与理解,记者相信中国现代文化艺术的迷失只是暂时的,在中国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美术界的艺术家都逐渐关注与认识到这一点,并共同努力的时候,它终究会回归自然,回归到中国优秀的传统文明轨迹里来。
梅墨生简历
梅墨生,男,1960年7月生于河北。高中毕业后曾入河北轻工业学校美术专业学习,又先后修业于中央美院国画系及首都师范大学书法硕士研究生班兼事书法、绘画创作与艺术史论研究。曾受邀讲学于中央民族大学、北京语言学院、北京教育学院、北京广播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北京大学、鲁迅美术学院及中央美术学院等。作品曾获首届全国电视书法大赛成年组一等奖(1986)、中意杯国际龙年电视书法篆刻大赛书法金奖(1988)、“世界华人艺术大奖”国际荣誉金奖(1999)、当代国际水墨画名家展金奖(2000)、论文《气结殷周雪》获首届美术学(论文)二等奖(1999)等。1990年在河北省博物馆举办个人书画首展,1997年和2000年分别在中国美术馆和北京国际艺苑美术馆举办个人书画展,先后在广东、山东、黑龙江、河北举办个展。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华美学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曲阜师大兼职教授、山西师范大学客座教授、河北理工学院兼职教授、曾任教于中央美院。现为中国画研究院二级美术师,理论研究部副主任。出版有《梅墨生书法集》、《梅墨生画集》、《中国名画家精品集—梅墨生》、《梅墨生写生山水册》、《当代书画家艺术丛书—化蝶堂书画》、《中国书画名家—梅墨生书法》(VCD)、《中国书画名家—梅墨生山水》(VCD)等,著有《现代书画家批评》、《中国书法全集—何绍基卷》、《书法图式研究》、《精神的逍遥一梅墨生美术论评集》、《中国名画家全集—吴昌硕》、《中国名画家全集—李可染》、《中国名画家全集—虚谷》、《山水画述要》等,主编有《中国书法赏析丛书》(8本)及《当代艺术家随笔丛书》等。
来源:世纪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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