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中国画的底线——访张仃

        作者:核实中..2009-12-02 17:02:00 来源:网络

         1999年10月13日,光明日报记者韩小蕙访问张仃。张为著名书画家。一九一七年生,辽宁人。三十年代初开始美术创作,在漫画、年画、壁画、书法、宣传画、装饰画、中国画和艺术设计等领域均有独到建树。曾任中央美院实用美术系主任,中央工艺美院院长等。

          记者:前些日子我报刊发了吴冠中先生访谈《我为什么说“笔墨等于零”》,其中提到,您曾对他的这个观点提出不同看法。你们二位虽然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但又都是严肃的绘画艺术大师,为探求真理而各持己见,这种高尚的艺术品格尤为人们敬仰。

          张仃(以下简称张):真理面前无师友,真理越辩越明。

          记者:您的基本观点是什么?

          张:笔墨之于中国画,既是气韵,又是骨骼,又是肌肤。借用黄宾虹先生一句话:「中国画舍笔墨无其它。」当我们谈论中国画的时候,不可能绕开笔墨;当我们谈论笔墨的时候,肯定是在谈论中国画。说笔墨等于零,就等于说中国画等于零。

          记者:笔墨到底是什么呢?

          张:我的老友李可染去日本办画展,日本「当代画圣」东山魁夷向他问过同样的问题。两位大师,又是同文同种,但在这个问题上交流起来很困难。其实,在一个中国画家看来,李可染同东山魁夷的画放在一起,就把中国画和日本画的根本区别显现出来了,根本区别就是笔墨。李可染的画是「写」出来的,东山魁夷的画不是。因此,有「写意」的画就是有笔墨的画,笔墨的第一层含义就是「书写性」。

          记者:为什么要从书法的角度来看画,为什么书写性对中国画这幺重要?这与我们看画的常识似乎有些距离。

          张:这就涉及到中国画最本质的问题了。「写」与「意」有直接相关性。「写」的意思很丰富,首先,它有「摹仿」的意思。其次,它有「抒泻」的意思,抒泻主体的心情怀抱。第三,它有「书写」的意思。通过书写,我们不仅可以观看到人物之神,山水之势,花鸟之态,更主要的是像书法那样,观看到画家如何「散怀抱」,如何「畅神」,如何「如其人」。因此,写意的中国画就能够同时传达给我们很多意味,不仅有客体的,有主体的,还有笔墨自身的,它们合起来用一个什么概念可以涵盖呢———气韵生动。

          记者:您的意思是不是说笔墨是中国画的根基,若没有了它,中国绘画的万里长城就会轰然崩塌?

          张:取消笔墨无助于改变中国画的基因。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反对在中国画中使用特技,也不赞成大量使用板刷或者洒点子,当然也不同意吴先生说的为了效果可以不择手段。绝不能把中国画的笔墨仅仅理解为明暗的渲染,或者西画意义上的造型手段,或者宣纸上随便一种点、线、面、块。当然尤其不能把笔墨理解为毛笔加墨汁。

          记者:那应该理解为什么?

          张:笔墨是由人的创造而实现的,它是主体的,有生命、有气息、有情趣、有品、有格,因而笔墨有哲思、有禅意,因而它是文化的、是精神的,是情绪化了的物质。

          记者:给我的印象,笔墨也是中国画的衡量标准,谁也不能离开这个标准?

          张:中国画的识别与评价系统,是每个画中国画的人都无可回避的文化处境,只要是中国画,人们就会把作品的笔墨纳入这个系统说三道四。人们看一幅中国画,绝对不会止于把线条(包括点、皴)仅仅看作造型手段,而会完全独立地去品味「笔性」,也就是黄宾虹所说的「内美」。他们从这里得到的审美享受,可能比从题材、形象甚至意境中得到的更过瘾。这就是中国画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理由,也是笔墨即使离开物象和构成也不等于零的原因。

          记者:不过近年来中国画受到的批评比较厉害,主要就是说它保守,一切师从前人,没有革新精神。所以对于普通读者,现在看一幅中国画,首先要看它的构图有没有新意———即使笔墨再好,但老是江南春雨、猫蝶荷花、岁寒三友之类,就觉得腻。

          张:中国画的保守性到底在哪里?以及我们应当如何理解这种保守性?这个问题绝不像我们通常理解的那么简单。由于近代以来中国在政治、经济、科技、军事等方面落后于西方,便以为在所有领域都低人一等;事实上,哲学、艺术、文学等人文领域是不具有可比性的,或者说只能比同异,不能比高下。一百年来,从来只有学西画的指责中国画保守、落后,中国画从来被置于改造对象的境地,这种文化上的不公平只是最近才被人认识到。在我看来,中国画只存在一个如何更好地发展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从西画立场来拯救的问题。

          记者:但人们还是希望中国画不断革新。

          张:中国画确实需要革新,我多少年来都在致力于做这个工作。但不能牺牲笔墨。如果中国画不想消亡,就必须守住这条底线。

          记者:这话怎么理解?

          张:由于笔墨这最后一道底线的存在,使我们在西学东渐的狂潮中,仍然对中国画没有失去识别能力和评价标准,我们仍然能在一堆用宣纸画出的作品里,挑选出好的中国画。如果放弃笔墨,让中国画像这像那而就是不像自己,则一个千年智能与灵气结萃而成的文化品种,就可能消失在历史的尘影中。

          记者:那幺笔墨的标准是什幺?

          张:一万个人有一万种笔性,难以强求也不应该强求一律。但是,作为中国书画艺术要素甚至是本体的笔墨,肯定有一些经由民族文化心理反复比较、鉴别、筛选,并由若干代品格高尚、修养丰厚、悟性极好、天分极高而又练习勤奋的大师们反复实践、锤炼,最后沉淀下来的特性。这些特性成为人们对笔墨的艺术要求。没有一个画家能摆脱文化的制约。

          记者:依您看,笔墨也有一个需要革新的问题吗?

          张:我宁肯用发展这个词。笔墨是不断别开生面的,事实上,这条底线之上的天地,宽得足以让孙悟空翻好几个跟头。但在这条底联机操作,需要悟性,更需要耐性,急不得,躁不得,更恼不得,最后就是看境界,看格,看品,没办法。

          记者:如果没有笔墨呢?

          张:画中没有笔墨,也可以画出好的画来,但可能是好的彩墨画、好的日本画、好的韩国画,但不能说是好的中国画。画家可以有充分的自由不拿毛笔作画,也可以有充分的自由不碰中国画,但他如果拿了毛笔作中国画,就必须接受笔墨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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