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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圃访谈录---“不要说艺术创新,我主张不断完善”(作者:王民德)
作者:核实中..2009-12-08 09:48:46 来源:网络
时间:2004年7月
地点:陈玉圃先生画室
王民德(以下简称王):近两年大家都在谈传统的重要性,但我注意到,当代中国画对传统的回归,一方面是因为西方现代艺术观念的失效,而被迫作出的选择;另一方面,因为市场对传统绘画的追捧,使很多画家重新回到了传统的绘画样式。可以说,当代中国画走向传统是被动的,无奈的,那么在你看来,“回归传统”究竟会给中国画的发展带来多大的可能性呢?
陈玉圃(以下简称陈):绘画艺术是文化的一部分,我们今天谈回归传统,必须要从文化的本源谈起,要看中国文化的本质是什么。西方的现代主流文化是建立在科技基础上的所谓工业文明。科技文化促成了西方经济的高速发展,但经济的高速发展,必然助长人们对物欲的无限膨胀和要求。而中国文化一开始就企图超越物质享受,注重精神上的升华。我们的古人并不是完全否定物质享受。俗话说: “财为养命之源”。合理的物质要求是必须的,但不能过分的追求和纵容。古人更多追求的是精神的娱悦与解脱。孔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耾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中国文人的价值观念,与西方主流文化的价值观念有着极大的差异。
从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强势文化大量进入中国,这种进入不是文化发展的一种自然选择,它是伴随着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打进来的,国家衰弱嘛,你想阻挡也阻挡不了。那么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我们来不及去思考文化自身的发展问题,就很简单的把西方文化看成是先进的,把我们的传统文化看成是落后的。那么绘画也是这样,当初徐悲鸿先生等人从海外归来,把西方的美术观念引进来,提出中西合璧,(我们先不谈中西文化能不能合璧),他们的愿望和想法肯定是好的,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下,也就是我们的国家衰弱的不能再衰弱,西方文化强行进入中国的情况下,中国绘画和西方绘画不可能是一种对等的关系,不是两个对等的概念,那么所谓的中西合 璧,实际上是用西画改造中国画,也就是以否定中国的绘画传统为前提的中西合璧。
王:我们近百年来的传统与现代之争,实际上是建立在对中国绘画传统缺少客观基础上的争论。
陈:客观世界并不是尽善尽美。黄宾虹先生就说过:“天地皆有所不齐,必待人力以补充之.”所以中国画不主张对客观自然的再现。而是一种从“外师造化”到“中得心源”的意象绘画的审美趋向。如果你对自己的传统都不了解,对西方也只是一知半解,这样的争论又有什么结果呢?所以我刚才说,认清中西文化和中西绘画的差异。在这个前提下,才有再谈中国画发展空间的可能性。
王;对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你有什么看法呐?
陈:我在给学生讲课的时候,曾经编了一个故事,来说明中西文化观念上的不同。我说一个张家,一个王家,他们是邻居,生存在一个村子里。张家教给他的孩子做君子,节物欲,要遵守道德规范。结果张家的孩子人品好,但是不会赚钱;而王家认为这个世界上重要的是物质利益,要不择手段获取财富,结果王家富有了,经济上强大了。张家的孩子就对父母说了:“过去你们教错了,教我们安贫乐道,教我们忍让,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你看王家什么都有了。于是张家的孩子也去学习王家做法。最后在利欲上相互争斗,代代相传,永无了期。世界就是这样的,如果都以自我为中心,唯利是图那矛盾就来了,今天你打我一拳,明天你踢我一脚,就象巴以冲突一样,人类还有什么和平与幸福?我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近代以来,我们只看到西方经济强大的一面,却没有看到西方主流文化给人类带来的负面影响。今天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比如:西方工业文明的传播,带来严重的环境污染、能源危机、贪污腐化、恐怖主义乃至民族矛盾等等。如果再发展下去,人类早晚会因争夺和自相残杀而走向自我毁灭。像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说到底还是利益的争夺。如果我们能清醒地看到这一点,还会对西方主流文化顶礼膜拜吗?
王:中西方文化上的差异,在绘画上又如何体现呢?
陈:西方绘画以自我为中心,科学为基础,物欲为动力,主张观念创新,作为西方主流文化的派生艺术,强调个性张扬,是西方主流文化的价值观念的反映,所以西方以人物画为主流绘画。而东方绘画作为东方文化的派生艺术,它崇尚自然,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提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所以中国绘画以山水为主流绘画。西方绘画以科学为支点,可以说是科学的绘画。所以竞逐机心,张扬人欲。中国绘画以品格为支点,所以中国画讲修养,尚意象,可以说是心灵的绘画。因此中国画尚内涵,讲道德,主张人格升华。比如:中国古代画家不是没有看见过女人的裸体,但他们在表现仕女之美时,却一定要给她们穿上衣服,就像原始人从山里走出来,开始知道用树叶遮羞一样。是一种从原始蒙昧状态向人类文明升华的文化审美趋向。又比如:西方绘画多表现爱情,乃至性爱,这种“爱”和“欲”往往连在一起。这在东方人看来是比较狭隘的。因为这个“爱”的前提是“我爱”,既然有“我”,就要落实到个体上,我的个人、我的家庭、我的国家、我的民族、、、、、。说到底还是以自我为中心。东方绘画也表现爱,但东方的“爱”是以“仁”来体现的,所谓“仁者爱人”。这个“仁”也就是慈悲,慈悲是一种无条件的博爱。“慈悲”不是索取而是给与。不仅爱人类自身,而是爱及所有众生,包括蠢动含灵,乃至植物花卉。正因为有这样一种文化基础。中国的山水、花鸟画才会发展到那么高的境界,中国人可以从山水、花鸟画中看到一种精神,一种至真至善的美感。
王: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画的审美有很强的道德色彩。
陈:是这样。比如说中国绘画追求淡,不注重色彩;追求意象,追求朴,不追求外在的客观逼真;追求简,不追求繁。中国画的这些审美观念都是从东方的道德观念、哲学观念演变过来的,讲究的是一种内美,是一种的和谐质朴的美。和西方绘画追求事物的表象,满足感官刺激的主张,是两种不同的审美观念。现在很多中国画家也主张追求感官刺激,忽略和谐之美,实际上是接受了西方绘画审美趋向而与中国绘画精神背道而驰。绘画究竟表现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标志着画家艺术审美的价值趋向。所以,我们今天谈传统,不要局限在绘画样式上,更不要停留在技术和材料上,我们必须从中国大文化背景和民族心理的层次认识中国画传统,认识中国画的写意精神和笔墨精神。现在有些人理解的传统,只是一种样式,认为只要学的逼似某一家,就进入传统了。不是这样的,传统是一种文化精神的延续,而笔墨样式是随着时代发展变化的。你开始问我:“回归传统”究竟会给中国画的发展带来多大的可能性?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如果我们能够从传统文化精神角度看待中国传统绘画的继承与发展。中国画会有巨大的发展空间。随着东西方智者,对现代西方主流文化乃至其价值观念的冷静反思。在未来的世界文化格局中,中国文化和中国绘画将会越来越显示它的重要性。
王:艺术的创新毕竟是从形式开始的,如果我们固守传统的笔墨样式,又如何谈创新呢?
陈:其实我们几十年来提倡的创新观念,给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惑和误解。弄不好容易造成对时髦的追逐。好多人说创新是艺术的灵魂,我不同意这样的观点。新旧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是瞬间即逝的事物表象。而东方文化是一种忽视表象,重视内涵的文化。东方人认为物质世界是虚幻的。禅家讲“实相无相”,我们的古人讲“ 澄怀观道”,都是企图超越物质的表象,认识世界的本质。
那么从艺术的角度来讲,形象、形式、笔墨,都是表现自然和内心世界的手段,并不是终极的目的,艺术的终极目的应该是接近和体现自然之“道”。所谓“山水以形媚道”、“澄怀观道”。孔子也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明“道”才是重中之重。艺术形式的演进包含着“新”,也包含“旧”,“新”是对“旧”的语言形式的继承和完善,在这个不断完善的过程中,不断地接近道,接近自然的大美,现在好多画家受创新观念的引导,不断挖空心思更新式样,最后自己的艺术个性却在这种花样翻新的躁动与不安中迷失。所以我认为不要提倡创新,而应该提倡不断完善,不断完善中包含着新与旧的全部内容。
王:“不断完善”这个提法是有警示意义的。
陈:“新与旧”只是事物的表象,当然也是绘画艺术的表象,因此,它不是品评绘画的终极标准。有些理论家提到“创新”这个词。往往以石涛为例子,说石涛是主张“创新”的。这些理论家、评论家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刻舟求剑。忘记历史地看待石涛的理论。石涛所处的年代和我们所处的年代一样吗?石涛所处的时代是以仿古为美,普天之下都在仿古而偏离了艺术的真诚。而石涛则提出“我自有我法”,主张画家应该有独立的艺术观念。所以石涛的这个观念不是主张创新,而是反对复古!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石涛作为禅宗大德,禅文化是一种追求事物本真的文化。决不可能去追逐事物的表象。所以我认为 石涛的本意是告诉大家,要追求“画道”,追求艺术真诚,不要泥于古人。而我们却把它理解为“创新”,并和“革命”这个词等同起来。岂不误导了大家。为什么近百年来中国画存在一个断代问题?就是因为很多人把古人的一些画论,包括石涛的画论误读了。所以今天有必要正本清源,对传统绘画理论重新认识。
王:作为一名教授,您对中国画教学有什么看法?
陈:中国画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教育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建立和完善一套适应中国画传统的教学模式。中国的美术教育如果再不改革,我很担心中国画的命脉还能不能延续下去。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学院教育都是按照西画的教学体系来的,中国画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长此以往,中国画传统的根就会烂掉。八五美术思潮提出反传统,正是这种西画教育必然结果。可以断言:当我们的国家真正富强起来的时候,我们的民族自信心也将会随之提升。就会有可能对我们的传统文化,乃至传统绘画进行冷静思考与再认识,那么,建立完善的中国画教学体系的日子也就不会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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