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双口述《我和老爷子李可染》

写对子

李玉双：过年了，那咱们就说说老爷子过年的事吧。

他喜欢过年，就是说中国的民俗风俗他特别喜欢。
一过年他就布置屋子，写字，挂灯笼，挂年画，写对子。过年都是写对子，我们家也是，写什么呢，忠厚传家远，诗书济世长。我记得爱写这个。老爷子说，他喜欢看对子，到各家各户看。他讲过一个笑话，说徐州老家，有一个小铺，小铺掌柜的姓丁，叫做丁树东，大树的树，东西的东，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他有一个小铺，小杂货铺，有时候我们小孩子在那里买花生米，买块糖什么的，一个老头，他倒不像做生意的，留个长胡子，有时候穿个马褂，像一个有学问人，在铺子外头一站，感觉就有点像沈钧儒，张大千，那胡子。
老爷子说，丁树东有一幅对联写的挺好。上联是什么呢？上联是，生意兴隆真怪好。这是徐州土语，怪就是奇怪的怪，那就是说很好。他开小铺，生意兴隆真怪好。本来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他给改了。那下联是什么呢？他写：财源茂盛也怪好。大家听了以后感觉挺可笑，真怪好这都是徐州土话，像一首打油诗似的。
1973年的春节，踏雪寻梅
李玉双：有一年，73年，老爷子在外交部工作，周总理把他召去的，在外交部给那些国宾馆画画，当时有李苦禅，黄胄等，后来还有赖少其等等。在六国饭店，后来改成叫国际饭店，再后来改成外交部招待所，这是文革时期，外交人员回国以后临时住的，还有一些外交部的家属也住在那儿，建筑非常好，里边的厨师做饭做的特别好。据说周总理理发都在那里，怎么理呢，一般理发，理的时候，都得按着头皮，左按一下，右按一下，左歪右歪。给周总理理发不能那么理，据说不能用手按，就拿着推子一个手在那里推，在那里剪。
他们就在那里画画。1973年的春节，大概是初二，下着大雪，那雪下的特别大。一早起来，老爷子说，咱们去玩去吧。他就带着我，还有小妹李珠，我们三个人，上中山公园去玩，去看梅花。路上滑，他还拄了一个拐棍，73年，他还不到70岁。那时候身体还算不错。当时我们从六国饭店，就在东交民巷那条街上，从那儿出来，没几个人走路，特别安静，我们就从那条路，一路踏着雪，走到头就是长安街，走没多远就是中山公园了。老爷子走在路上，那个雪很厚，他就说这个叫踏雪寻梅。这一路上，空气特别好，特别清新，爽快，琼楼玉宇。
走十来分钟就到中山公园了，进去以后，就到塘花坞，一个花房，暖房。我们进去看，一进门，好家伙，一股的清香，满屋子都是梅花，盆栽的梅花，摆的满屋，形状各种各样，大盆小盆。老爷子兴致很高，就看，一棵一棵的看。他要看梅花的结构，要仔细观察，完了记在心里，他回来还要有用。
出来以后再转，走到一个亭子边，外边写着微雕展览，就进去看，展的是在大米粒上刻字，刻一首诗或者刻一篇文章，刻画，看了一圈出来了。他说再看看什么呢，我知道中山公园水榭那儿有大金鱼缸，黑色的瓦缸，养的金鱼，那是北京比较有名的，都是一些名贵的品种。我说咱们去看金鱼吧。
就去了，看金鱼。那些金鱼，各种品种的，什么龙睛，狮子头，水泡，各种各样的，各种颜色的。老爷子出来的时候他说，我不喜欢金鱼，那是病态。里边那个水泡眼，眼睛那么大，身子叽里旮旯的看着不舒服，他说那是病态。他说我更喜欢小河沟里的小鱼，我们从前叫鱼糁子，就是那种野生的鱼，他说那个是自然的。小鱼糁，我们徐州话叫鱼糁，就是那种小白条，在河沟里，游的特别快，非常自然，他说那个是天然的，他喜欢那个。
挺高兴的就回来了，快接近晚上了，他也不闲着，就坐在画案前画画。画什么呢，画梅花。我记得那个时候画了三张梅花，完了画好又贴在墙上。他画的梅花，跟他看的梅花不一样，他画的就是自然界的梅花，而不是经过人工弯曲以后的梅花。画了三张，好看，红的梅花后边衬的黑的山。
就是说他喜欢天然的，自然界的那种，不喜欢人工的病态的东西。

变戏法，猜谜语
李玉双：老爷子每次过年，都要买梅花放在屋里，另外就是水仙，满屋子都是鲜花，老爷子喜欢梅花和水仙。
一过年他就变戏法给小孩看。小时候，过年比较冷清，没有像现在过年热闹。吃完年夜饭的时候，他就在大雅宝的家里，铺纸画画，“我给你们一人画一张画吧，画张牛吧，另外我这还有礼物。”他就会拿出几个小玩意。他说你们猜，多少钱买的，谁猜对了谁要。后来又拿出一把小刀，小折叠刀，这个你们猜多少钱，就猜，这个说几毛，那个说几毛，那个说几块，以为挺贵的。后来我的表哥郑于鹤说，两毛，老爷子把那个给他，说猜对了。
他还喜欢出谜语，其中有一个，他说我出个谜你们猜吧。草帽檐失火。
问：打什么？
李玉双：打一个人名。大家就想这是谁啊？后来他说周元亮。周元亮是一个画家，老爷子说，草帽檐就是那个边，一圈，不是圆的吗，一圈儿亮了，所以是周元亮。这是他自己编的。
他说从前我的名字人家也编了一个谜语，是什么呢，白布。后来一猜，那不是可染吗？白布可染。
他给大家画画，画的每人一张牛，带小孩的，给我画的就是那个：忽闻蟋蟀鸣，容易秋风起。一个花架子，上边有一些枯叶，底下两个小孩逗蛐蛐。完了上边提上名，这张画是给谁给谁的。画完画以后又写字，兴致来了写字，每人都要写一幅。写什么呢，上联是：听毛主席话，下联是：跟共产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