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是静、慢、淡的艺术 -程大利

《美术周刊》：作为中国美术出版社的总编辑，您走过很多国家，接触过世界各国许多艺术，外界如何评价中国画？

程大利：西方人对中国画非常崇敬，但他们更看好的是清代以前的中国画。他们认为，当代的中国画千人一面，重写实，重造型，过于模仿油画，有些中国画甚至感觉是水彩画。西方许多美术家朋友是这样看待的，他们虽然看不懂山水画笔墨的艺术，但他们能感受到中国山水画里的精神境界，是人对自然界的向往。中国画不表现张力，不表现形式感，不强调视觉冲击力。好的中国画是内美的，初看可能很平常，但久看不厌，你会看见画家的心灵在上面浮动。西方文化是人性的文化，追求人性的完整性，最大限度地发挥自我，求得最大能量的释放；而中国文化是人格的文化，追求人格的完整，在笔墨艺术中，这个“格”还有格调的意思。

《美术周刊》：您从事美术编辑30年，对中西方美术理论涉猎颇深，您认为在当今中西方美术的交融中，中国画应有一个怎样的定位？

程大利：作为中国人，应该把中国画和西洋画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既不贬低人家，也不自贬自己。中国文化和西洋文化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虽然本源有差异，但却是不同体系形成的两座高峰。中国画之所以有生命力，是因为它与西方绘画拉开了距离，如果它与西方绘画贴近，生命力反而降低了，拉开距离才能生存。任何民族的艺术都应该是平等的，包括黑人艺术和阿拉伯艺术，更何况中国是历史久远的国家。至于中国画在世界的地位如何，有待岁月推进。现在中国的国际地位被认可，中国文化渐渐被世界所熟悉，相信会有更多的人青睐中国画，中国画在国际上的地位会不断提高。

《美术周刊》：中国画不仅是视觉符号，更是文化符号，有着久远历史的中国画，如何面对当代题材？或者说，我们应不应该、能不能用国画表现当代题材？如果表现当代的话，应从哪些方面突破？

程大利：中国画完全可以表现当代题材，因为中国画在历史上就有成教化、助人伦的功能。可是100多年来，我们把中国山水画的优长丢掉了，我们企图让山水画同西方靠拢，实践证明这条路走不好。很多人数典忘祖，漠视传统，忽略了中国画最高的智慧，更多的是注意对客观对象的描摹。在技术上，我们丢掉了毛笔书写性的特质，轻视线条的特殊性和情感性，而去追求“科学”的手段，如光影、透视、解剖等等。但我们终不及祖先人物画得好看、耐看，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在我看来，当代画家应在笔墨功力的淬炼上有所突破。中国画是不能刻意求新的，一刻意就完了，自然流露才是高境界。中国画应当求新但不刻意，在规律之中求新，一定程度上是火候的产物，而不是刻意的结果。

《美术周刊》：您多年担任全国美展的评委，您认为中国画现在处于怎样的状态？

程大利：当代画家一方面很活跃，一方面尚嫌浮躁。中国画不是快节奏的艺术，它与中国哲学一样是内省的，是行云流水式的，是绵里藏针、以柔克刚的。我作为全国美展的评委，遗憾的是没法按上述要求去评画。现在的画家忙着争座次、论等级、拼价位，太追求功利，太急于成功。不要奢望一个时代有多少大师出来，只要中国文化自然地传承相继，并且创造出新的高峰就够了。急着出大师，急着要去改变中国画的面貌，与西方攀比，没有必要。笔墨文化有自身的规律，中国文化在，笔墨文化就会发展。

中国画是静下来、慢下来、淡下来的艺术，是离社会浮躁越远越好的艺术。静、慢、淡是一种状态，有如太极拳的起式；静、慢、淡是创造内美的基础，静是关键，最难的是把一颗心静下来，静下来才能得到中国画这个殿堂的入门券。我们谈艺术可以为他人服务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艺术还可以高尚自己。先把自己高尚起来，再谈为他人服务。这是中国画家最精彩的一点，我觉得中国画家应该有这样的境界。

《美术周刊》：您认为中国画是否有当代标准？

程大利：我不喜欢“当代标准”这个概念，文学也好，艺术也好，都不存在当代标准与历史标准。从中国哲学的角度看，艺术没有新旧之分，彩陶的美很难评判它的新与旧，越是高级的东西越难分辨时间的界限。新只是时间概念，而美才是艺术的本质，所以“当代标准”这个提法与中国画毫不搭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