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旋坤转浑化之境贾浩义访谈录

汪为胜

汪为胜：中华美术的源头都是以大器浑然为审美追求，无论是仰韶时期人面鱼纹彩陶图案，夏商周朝青铜器纹饰，还是汉画像石造型，无不渗透民族雄强精神，而中国绘画也正是在此基础上得到创造性的发展。尽管随着文人画传统蓬勃发展，这种沉雄精神不能成为主流，然而那种“浑然与天地同体”的宇宙意识是文人画所不可比拟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曾策划了“水墨雄风”为主题的展览，作为参展画家，你对此有何见解？

贾浩义：改革开放以来，美术界无论在理论和实践上，总体上片面地把中国文人画那套东西变成品评的标准，其实这不利于中国画的发展。大气、雄强的艺术作品，作为一种精神支柱，它应该是推进历史的信号。文艺作品对社会的推动作用，不是说写几条标语就能解决，它是利用文艺作品本身的感召力，把作品高大、向上、强有力的精神状态调动起来冲击人的灵魂。当下中国社会呈现前所未有的发展时机，但在绘画方面还没有明显强调学术性倾向。我从上世纪70年代就在思考，中国画传统（指元以后的文人画）固然好，但常常被人们惯用的一些小桥流水式的那种小趣味东西，来主导中国画的延续与发展，其实艺术的发展规律并不应该如此。

汪为胜：应当说传统文化中有“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狂飚为我从天落”等豪放的歌赋，传统绘画中也有范宽《溪山行旅》等充满雄强、浑厚、崇高意味的经典作品，但艺术的魅力与永恒来自于它的生命常新的特质，来自于它昂然不朽的创作精神。对“水墨雄风”画展，在创作上你是如何思考的？

贾浩义：我的绘画创作，是一种式，一种力。式是形式，是现代审美式，力是力气，有气就有力，没力就没气，一个是外在的，一个是内在的，将这两者充分结合起来，以表现出雄放的艺术风格。当然，力怎样表现，不应简单化。有些人的作品看起来气势很大，也有力，其实是一种简单描摹和堆砌，并不是一种精神状态下的真实表达。当代审美意识常常要求表现时代需求，传统中也有些表现“力”与“势”的作品，但与我的追求是不一样的。因此，需要创作出一种新的样式的力的生命，这是衡量一个艺术家的胸怀。你是否有这样的气质与胸怀，在作品中的体现是直接明显的。

汪为胜：笔墨是中国画家表现思想精神的媒介，它承载的不仅是手段技巧系统，更重要的是显示在一定语境中所赋予的意义。就“水墨雄风”这个专题而言，所运用的笔墨语言是否与此主题相同步或同一？

贾浩义：对于传统的笔墨，我要研究它，但并不迷信。研究它为什么这么画，好在什么地方，在我的创作中怎样取舍它。我认为笔墨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也是历史的经验，我们应当继承它，倘若一味地依照传统画下去，对我们的发展无益可言。我曾去过长江三峡三次，看了山峰，也仔细观察了水边的石壁。可以运用传统的技法来表现它，但是我总感觉不是心中要的那种感觉。我心中需要的不是这种规范式的表现，而是将自然演绎成一种艺术精神符号，从而抒发自己的情怀，于是就充分发挥自己的想法，大胆创造。在我的作品中大都是块面，然而不是一块一块拼接、重叠，而是用很大的毛笔，通过传统书写的方式，表现一种气势与力度，达到浑厚华滋的笔墨效果。这里有传统的因素，但完全是属于自我笔墨经验的一种方式。

汪为胜：是的。从你的作品中不难看出，是用圆、重、厚的用笔与宽、方、大、小的墨块相交织形成交响乐章，发出雷霆万钧震耳欲聋之声，表现的是“宇宙意识”。但这种表现稍缺乏水墨功底，极易流于“大而空”或“玄而空”，成为徒具躯壳的合成品。对此，你在创作中是怎样把握的？

贾浩义：我在处理作品时非常注重这个问题，我画马、牛、人物、山水等，想的不完全是形，更是注重内在的含量，传递出我的意象感觉。我认为，“笔墨当随时代”不是搞一套形式，而是一种思想，也就是说需要更大的、更宽泛的、个性解放的精神。你提出的“大而空”，或者是“玄而空”问题，我认为这个“空”，就是没有内涵僵化地摆在那里。你赋予作品充满生机的活力与生命，就不会“空”。我们画山水，有大山大水，也有小桥流水，大与小并不是你选择对象的问题。小的东西也可以画大，也有人将大山水画得十分小气，这是人的修养不一样的结果。你自己的修养到位了，你的作品自然就有东西了。我画马，不是简单地画上几笔，也不是简单地变形，而是对马进行认真地研究后进行表达，也许有人不认同。徐悲鸿当时画马，也有人不理解，现在公认了，但我们现在再依照这样画下去，是一辈子笨子孙，因为模仿别人再好到最后也是人家的东西。有自己的东西，那是艺术家的根本。我画了一幅题为《信步》的作品，马画得很悠闲，有的马我画得非常粗壮，高高抬头，赋予它精神。我画牛，更多是一种力，要有强劲的力度，浑身使出劲来，从而表达出一种精神。

汪为胜：应当说强健的笔力、画面的气势以及独特表现的方式是你的作品风格。然而中国画的最高成就应当是浑化无迹的境界与气象。布颜图认为画道之妙，在于对“苍茫浑厚”的领会，石涛强调“于浑沌里放出光明”则把画道提高到无上妙境。你的作品是否也想达到这样的境界？

贾浩义：事实上山水画就是要表达一种思想，一种情结，也就是你说的境界与气象。有了这明确的目标，然后再思考用什么样的语汇来表达它。当然，这十分不易，因为传统给了我们太多的语汇。我画山水就是要表达浑厚、旷达，那种心中乾旋坤转似的大山大水，用心中的山水，将大山横横竖竖地穿插，也可以浓缩为几个点，从这些符号里传递大山的气魄，创造“宇宙意识”，这些作品表现的不是原始的自然，自然中没有，只有经过高度提炼才能形成艺术作品。这里既要遵循法则，又要创造，以强烈的风格与个性赋予自然新的内容，以磊落雄强的民族精神，带给人们浑灏壮宏的审美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