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美院名誉院长冯远谈高等美术教育 ——把清华的“办法”和北大的“想法”结合起来

         中国文联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中国美协副主席冯远有过在美术学院工作学习二十多年的经历,近十年来从事文化行政管理工作。出于院校情结和职业敏感,他一直也关注着高等美术教育的情况,尤其是处在当今知识信息传播迅疾,当代艺术、设计观念多样,院校竞争日趋激烈的时代。7月25日他出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名誉院长。

          冯远关于大学的理念是从中国高教的高峰说起:曾经是清华的校党委委员,后来做了北大党委书记的任彦申在他的一本《从清华园到未名湖》的书中这样描述清华和北大:“…和北大的思想解放、思维活跃、务虚能力强、喜欢坐而论道相比,清华是一篇论文;清华是工程师的摇篮;清华的哲学是:重要的是建设一个新世界;清华严谨务实,内聚力大;清华中团队精神,纪律严明,处世平和;清华学生整齐划一,成功率高。虽然想法补入北大多,但办法比北大多,想得到也能办得成。如果能把清华的‘办法’和北大的‘想法’结合起来,势必如虎添翼。”

          立足国情培养合格劳动者

          美术家常常给人一种浪漫与众不同的感觉,那么对培养美术家的高等美术教育又该如何理解呢?冯远笑道,我觉得中国的高等美术教育,必须立足于一个中国当下和长远的国情,就是说你培养的孩子到社会上去,从事的职业也好,社会服务业好,个体的画家也好,他学会的本领、掌握的技术在这个社会上,是能够找到饭吃的,他所学会的技能是能够为社会服务的。这个社会需要并接受他所学得的技艺,这是主流和基本原则。中国当代高等美术教育服务的受众是谁,是我们制定教学目标和教学大纲的一个立足点。美院的毕业生起码是一个合格的劳动者,否则你培养了一批观念超前、想法很多、能手能力差,进入社会怎么活人?我们的专业院校是国家出钱办的学校,院校培养人,不能不立足国情和服务对象来制定一个大的基本方针。中国处于发展过程中,也许再过10年、20年也变成欧美那样的富裕国家,那个时候艺术教育、培养人的目标可以做些微调。但即使到了那个时候,中国的高等美术教育在制定所有的教学计划、知识理论、课程结构、技术传授等方面,也是要立足于对那时候中国大多数人服务的,包括谋生、养活自己。其次,面对国际艺术的各种新思潮、新观念,可以鼓励学生去进行各种尝试、试验,掌握多种本领,鼓励、培养学生的创新实践能力。如果说三十年之前我们高等美术教育的课程提倡的是的写实主义激发训练、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教学模式,那么现在应该

          让孩子们了解、接触更多新的东西。现在新闻出版、传媒、对外文化交流这么丰富,各种机会非常多。但是不能因为国际美术潮流的变化,就意味着我们的高等艺术教育也必须从这个方向追随、去发展。现代艺术的不断变化和实验艺术处于一种探索的过程中间,它需要一个沉淀和逐渐被理解接受的过程。学院教学主要是传授被实践证明是有价值的知识、技能和方法。

          三分之二的本体文化

          面对全球化的开放环境,冯远认为,学院、培养并形成一个活跃的思维方法,一个开放的心态,一个善于学习别人优长的教学机制和培养人的模式。也许这样我觉得会显得全面一些。在这种系统学习中,不能一半对一半,至少三分之二对三分之一吧。主要的东西是中国文化教育,中国传统绘画和基本知识技能的传授。然后有三分之一时间鼓励你去接触新东西,了解新东西,进行新的尝试。这是高等教育,只能取中,它不特为少数人服务。至于说在研究生阶段,你可以去分门别类,可以因材施教,可以针对某一个人的情况来制定培养方法。你对大多数的本科生,你要让他掌握最基本的用专业谋生的本领。我们每年从高等院校走出来的毕业生数量庞大,国外的设计与架上艺术画之比是7:3、8:2甚至是9:1,那天宣布我任名誉院长后,我到他们办公室跟几位领导一块坐了一坐。我说我奇怪你们中央工艺美院当时为什么没有专为中国设计艺术学院?这几十年,设计发展得那么好,大家一直在说设计地位不高,连一个自己的中国设计学院的牌子都打不出来,中央工艺美院原来是有雄厚根底的,而且师资主要力量都是从事设计专业。现在,既然改为美术学院了,那么设计与造型就要并重。现在,对美院未来发展的结构布局我想未必也要象中央美院、中国美院等等,下面都成立一些二级小分院,我觉得称谓变化也许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要的是教学结构、教学内容符合发展需要,最后是这个教学方式培养出来的人才能力怎么样。我不要求学科多么地全面,或者跟国际潮流多么得紧,而是在与国内外同行业相比具有自身优势、特色和学科水平。

          不拘一格不受体制限制聘教授

          现代大学校长都把招揽名家、教授和筹集资金作为主要任务,但我国目前的体制对教授的聘任还是有诸多限制。对此冯远表示,对于国内也包括国外一些具有较大知名度的艺术家、教授,只要教学需要,我们可以作为客座或者兼职教授聘请来发挥作用,把他们编入教学计划,不管你六十岁、七十岁,只要身体行、本人愿意,可以作为一支重要力量来补充教学,一次建立一支编外、专兼职结合的师资队伍。

          与聘请教授相联系的就是课程设置了。在今天我们的高等美术教育及其课程设置,都是要对大多数毕业生走上社会就业负责的;其次,面对国际艺术的各种新思维、新观念的交流影响,我们既要鼓励学生去学习、了解、探索、尝试,掌握多种本领,培养创新能力,同时又要警惕一味地追随国际潮流去变化,我们的高等美术教育也在向国际化发展,但实验性艺术,美术教学的改革尝试,都要经过一个建设与完善的过程。我们还得严格要求学生学好一些艺术、设计学科的基础性的本领,同时吸收现代艺术的优长,这样就会全面些。在课程设置中,基础专业的内容宜占到2/3,而实验性的内容不宜超过1/3,审慎对待课程结构的调整。在创作上鼓励年轻人尝试新东西,但在本科生教学上,仍应侧重基础性要求,研究生阶段可以分门别类区别对待,尝试一些探索性课程内容。

          教学重点在公共经验内容

          冯远认为,称职的教育家应该能够兼容各种各样的学术主张,并善于以一个主流的价值标准来对教学做出评价,把这些评价标准告诉学生,好的是什么,不好的是什么。学生应该学哪些?艺术教育教什么?叫艺术的基本规律。本科生、研究生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他们要掌握的是艺术最基本的、也是较为全面东西,而不是要把某些画家个人面貌的东西直接灌输给学生,也就是我们所谓教学教共性的东西,叫公共经验的东西,而不是光教特例。特例的东西让学生自己发展,你给他空间就行。现在回想起来中国美院教授顾坤伯、朱颖人就是最适合当教师的,因为他们全面,一个人的全面不光是绘画技法全面,还有修养全面,具有对各个学派的容纳量,这样才能叫全面。不光是手艺的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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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实、兼容、尚思、维新

          如何概括新世纪清华美院的办学理念,是冯远深思的问题。他说,我对清华美院是给予,而不索取。我会提出一些建议和思路。我会召开一些座谈会,等对这个学校有了更多地了解后,我才会形成一些思路。一个初步的想法是,一个学校要有一个校训,办学基本理念。我看了清华、北大的校训以后,我就在想对清华美院将来怎么样订立校训?一个是求实,基础教育要求实;一个是兼容,这不光是设计艺术和造型艺术,对各种学术主张和对本院校的不同传统也应如此;兼容就是不要固步自封,求实是基础,兼容是一种胸襟,只有兼容,就好像植物嫁接只有血缘远品种才会好。我觉得是这个道理,要是完全是一个品种的单一血缘关系,有时候就象马铃薯一样,一代代地退化了。第三是敏思或者尚思,即崇尚思考。这个尚思实际上就是提倡一种研究能力,就是思想力、创造力。最后一个维新。这四个层次既是做学问的四个层次,也是艺术教育的四个层次。一年级基础要扎实,要实实在在地把基础打好;二年级要学会吸收不同的好东西;三年级要有形成思考研究能力;四年级要拿出一点新东西来。研究学问也是这四个层次。我想一个学校说一大套办学指导思想、办学理念,不如很简单地象“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那样说得明白,很管用,琅琅上口,大家都记住了。

          再说到兼容,下一步我们想应当坐下来分析,清华美院如何发展。清华大学动员我来,是希望我把社会资源带过去,同时也可以考虑把社会上各个专业、包括其他院校的一流专家、教授都来加盟清华美院,要给他们发聘书,郑重其事地搞颁证仪式。然后创造条件让他们真正发挥各自作用。

          创牌子争项目提升社会影响力

          我去参观过国外的大学,他们的研究生压力大,我们的本科生压力大,研究生松,博士生更松。清华美院不少老师希望增加招生指标,要多招。鉴于清华大学的研究型大学办学目标,我倒是说我们能否削减一点本科生的比例,增加一点研究生的招生比例。我的想法是,各个院校本科毕业的尖子,用招研究生的办法把那批尖子生都招过来。人家四年替你培养出来的好苗子,我们挑好的招来作研究生,不失为一个办法。现在招生数有限,如果碰到一些好的生源外语不过关的问题,可否变通一下。当时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在浙江美院就搞过,现在很多艺术院校都这样做了。要找到一些好苗子确实不容易,有时一些好苗子,从瞄上那天起,进来先聘来当老师。一个学校,要名声好,要出成果,不就是靠几个优秀的老师吗?我的想法是要把造型和设计两支教师队伍的热情都激发起来,既要搞好教学,要去拼项目、上层次,还要去争位子,夺牌子。一个教授如果三、五年不出好成果或拿不到全国的项目,你就有危机感了。

          冯远强调,美术学院既然招生数上不去,没关系,我们把另外一手腾出来,把教师科研创作抓上去,也是提升学校影响力一个很重要的途径。不要以为老师一头扎在教学里头就行了,培养学生需要一个周期。教学正常运转不出问题,加强管理和绩效考核也是一种成绩。老师要积极参与一些大型的国家项目,大型的展览,大型的活动。重大项目、重大活动不能缺位,这也事关院校的公共社会形象。

          培养杰出人才与出学术成果并举

          作为校长的办学理想,说大一点希望出一批杰出的人才,一批在国内国外有影响的学术成果。这个理想是最高端的,也是办学的重要目标。冯远坦陈,为什么我没有把学生作为创造成果的主力,是因为学生成长为优秀的艺术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四年时间教会了学生掌握一种学习的方法和研究问题的方法。学生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建树的人,还需要不断积累。也有可能有些人在学校就写出了他一辈子再也写不出来的论文,创作了经典作品,这也是有的。总体来说,是出人才、出成果,这是理想。眼前的就设计来说,就是跟上国际设计尖端水平。造型艺术能够创作出能够无愧于这个时代的、无论从精神内涵、风格形式语言都堪称上乘的当代作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的学科设置、学科发展的构架、教学内容、教学大纲、教学方法都应该围绕这样一个目标,适时地改进、完善。客观来说,一百多年的中国现代教育发展到今天已经形成了一些比较好的做法或者说基本理念。问题在于,当老师的、当学生的,都应该更加沉潜下去,以一种做学问的心态,拿出学术成果来。学生学好服务社会的本领,增强动手能力、实践能力、创意能力。对学生与老师的要求是不一样的。名师出高徒,一个学校的影响是要靠一批具有较大影响和学术贡献的名家大师,才能导引他的教学的发展。就学术理念来说,我想各个学科都应该设定自己的目标。有时候是个矛盾,事情是要有年轻人来做的,年轻人有热情、创意、勇气,但缺点是有时候毛躁一点,不够周全一点。以我对清华美院县领导班子的观察,这是一个有理想、有目标、有责任、团结的团队。只要有想法,我觉得是能够得到清华大学校党委的大力支持的。就怕没想法、缺乏热情,这才是可怕的。所以我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这个名誉院长身份主要是要把社会资源牵给美院充分用起来。另外我要给他们策划一些大型的活动项目。通过项目来凝聚教师和学生的关注点,通过项目的成果来提升清华美院的形象。清华大学有那么多学院,选修课一打通,学生的知识面就是不一样,一定比专科院校来得丰富。但是问题是,公共课的管理你要放得出去还要收得回来。

          我刚去,我不烧三把火,我得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发表意见。否则你到任就伊哩哇啦发表一通,这并非我的风格。我想做好几件事,争取多一点的科研经费,争取能够推出一些以现有的学术、艺术为基础的前沿课题,能够推出一些重大项目、有创意的东西,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和人家去比,去争取国家的社科基金。争取教育部的基金,争取一些国家项目、部级基金,创作、科研,然后是服务,三条腿是并行的,因为任何成果本身与社会要结合得非常紧,但是这中间要警惕一点,即完全跟着客户走就会世俗化。设计和社会结合得紧,赚钱没有问题。但是你要导引这个社会,就是要改变、提升人们的生活方式,这是有难度的。

          五个方面设想创出清华美院特色

          一院,一园,一馆,首先要发展搞好清华美院,不少老师也提出应当做好一个文化创意、设计创意的产业园;清华美院博物馆正在盖;然后是一会,推进筹建设计艺术家协会;一展,筹划中国高等美术教育和中国设计两个大型的三年展。五个方面,看看清华美院能不能做出来特色。冯远说道。

          清华美院要展示学院的群体形象。我想能不能适时筹建一个中国设计学会。然后依托这个平台,搞一个北京国际设计三年展,在设计艺术方面,中国还没有一个国际双年展或三年展的品牌。再一个,造型艺术方面,能否做一个中国高等教育美术三年展。搭建这两个平台,就是要让教师有事情做,清华大学美院做这样的展览,造型一块,设计一块,出点题目,给点压力。你做得不行就丢面子。我们要取得清华大学和教育部的支持。后年清华大学100周年,《艺术与科学---首届北京国际设计三年展》,由清华美院承办。这样就把世界各地、中国高校的同行请来。同时在筹划一个《中国高等教育美术三年展》,全国各地高校的美术系、美术专业的成果都来展示,行不行?让造型、设计两大部门都有事情做。通过平台和成果展示把清华美院设计这块与国际上最尖端的成果关联起来。中国人学人家的本领是天生强的。而高等教育那一块,我认为当代中国的美术格局,协会、团体是一条线,画院是一条线,美术馆是一条线,然后是学院一条线,学院在这整个中占的比重是分量最重的,800多所院校里头都有美术专业,现在缺的就是一个品牌性的项目,美术教育展能够满足这个需要,当然这也需要得到教育行政部门的支持。

          坚守传统独立的价值观

          清华美院如何与清华大学这样完全开放性的国际大学平台接轨?冯远说,我是这样看的,现代社会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信息爆炸,这种优长也带来了负面的影响,致使很多人静不下来把一些学术问题以深入的方式进行思考,这是现代社会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如果我们始终瞄准国际上最活跃、最尖端的东西的话,这无疑有利于学科发展、专业时尚,但你始终会让自己处于一个失重的状态。好处是你了解了人家的动态,坏处是你始终要去跟,我想这对教学是未必有利。我觉得设定一个大的目标,只要在大的目标上不跟国际潮流发生大的悖离,适当地坚守是需要的。不必对某一个学科、某一个专业的名称变异太感兴趣,而应关注你不断有新的知识和专业技能贯注到教学过程中间去,这是必需的。其次,是多出成果,这些年我们中国言必称与国际接轨,争国际一流。不必奢谈这东西,好大学一方面是从人才培养、论文发表、科研成果,是否获诺贝尔获奖的角度来体现这个学校的价值。另一方面就是每个学校自己形成的一套优秀的做法,这个东西我历来认为是相辅相成的。信息的好处是能最快地了解人家在干什么,但我们要保持一些特色的东西。所以,一方面我们要了解他人的动态,注重吸收他人的优长的同时,自己的特色又要刻意持守。就象中国的发展没有完全跟着西方模式走,现在西方人对世界经济发展的模式唯一性已经产生动摇,除了美国模式之外,中国的成功也被认为是一种方式,尤其是对发展中国家来说,中国的模式会更可借鉴。这就说明问题了。国际性的院校是指的国际开放性和兼容性。并不是说哈佛、耶鲁大学有的学科,我都要有,他们确实比中国要发展得好。不能说国外的设计学院有的我都要有,你巴黎美院已经不教绘画了,我们也要放弃绘画,这恐怕不行吧。关键是最后看东西,看你出的成果和人才。

          冯远沉思道,进入二十一世纪,大学的功能正在经历一场变革,新时期的大学都面临着何去何从的新选择。知识经济的兴起把大学推向了社会舞台的中心位置,使大学无可退避地要扮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发动机的角色。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既面临难得的机遇,也将遭遇各种新挑战。无论是脱离社会的大学,还是脱离大学的社会,都注定是没有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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