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目禅心 关爱众生—走进画僧慧禅(史国良)的内心世界

        郭学文(以下现成郭):看你以前的照片,头光光的,脸胖胖的,挺像个和尚,是不是冥冥之中你与佛门有某种缘分?

          慧禅(史国良):我觉得真的是有缘,我从小到大就没留过长头发,不是平头就是光头。而且儿时就喜欢合掌,表示谢意或是告别,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母亲打过我的手,说:怎么总像个老和尚似的?

          别人都说我像和尚,我也喜欢别人这么说。我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解放军艺术学院,在美术系当老师的5年中,敬礼一直学不好,有时连左右手多会搞混,后来干脆就不敬礼了,用合掌代替。在部队我得到表扬的不是画画,而是我的和尚头。因为学员们年轻,都喜欢留大分头、背头,首长一批评他们,就会拿我做例子,表扬一下。

          郭:你是一位成功的写实主义画家,作品中表达出强烈的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的关注。令我不能理解的是,是什么力量使你毅然抛弃世俗生活而皈依佛门呢?

          慧禅:首先是宗教的形式美感动了我我和许多的艺术家一样喜欢谈禅论画,喜欢点上一支香闭目静思,喜欢那种晨钟暮鼓的韵味,喜欢那一身袈裟,甚至和尚头顶上那一排排戒疤在我眼中也很美。总觉得那是一种挺崇高的境界。

          当心烦意乱、或生活不顺时,我总愿独自一人到寺院去,哪怕是在台阶上坐一坐,也会心满意足。尤其是听到出家人早晚课的唱颂,我会觉得冥冥之中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一般在家人(俗人)认为生活就是吃饭穿衣、结婚生子,我在未出家前当然也不例外。但除此之外,我更爱给我的创作以灵感的生活,那个生活的基地在西藏。那里有善良的臧民,纯朴的民风和古老的文化。前一种生活可以让我的肉身活着,后一种生活可以让我的精神得到享受和升华。出家是一种境界,它只能让我更加热爱生活和关注人生。

          郭:人们都知道,佛门生活清苦,教规严格。而你在画坛成名后,不仅声望卓著,而且生活悠闲富足。为了某种虚幻的东西而舍乐求苦,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

          慧禅:在很多人眼里,我是有名的画家,有高学历、高职称。在我这个年纪里可以说一般人想得到的,我早早地 就都得到了。放下这些,过去另一种清寂的生活,很多人做不到,觉得不值。还会有些人觉得可惜。

          物质丰厚,并不代表精神上的富有。我更多的是追求一种精神生活,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就像一支蜡烛,有一种燃烧的快感和为他人付出的幸福伴随。

          精神上的、行而上的追求并不是虚幻,历史上的著名僧人不单只是会念经,否则就不会出现石涛、八大山人、弘一法师,他们都既是艺术家,也是和尚,这是中国佛教非常特殊的一脉。我从下就崇拜他们,有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接受传灯的使命,我感到很幸福。对于我来说,如果人们最后能说:这些画画得真棒,而且是个和尚画的,这就够了。

          郭:慧禅和尚一史国良时期还是慧禅的现在,我都把法国启蒙注意思想家伏尔泰的一句名言作为座右铭。伏尔泰说:“一个人今生今世最大的发现莫过于发现了自己,发现自己是一块可造之材。”

          如果我们把这块可造之材打造成一件有用的东西,并把之奉献给社会,留之于后人,功莫大焉。

          史国良在家时应该算有些小成绩的,这个成绩中还包括把自己奉献给佛教。

          我希望慧禅的所有作为无愧于前身而且能超越他。过去是小我,现在是大我;过去是小爱,现在是大爱。出家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新变宽了。

          郭:你出家修行以有七年多了,作为一个有别于普通的僧人的僧人,你追求的佛门最高境界是什么?

          慧禅:我是画僧,自然有别于一般僧人。就像清代画僧石涛所说的:“常以笔墨 做佛事”,用绘画形式传播真、善、美。

          绘画对我来说,严格的讲也是一种宗教,我常常痴迷于其中,忘我陶醉,以身相许,以命相搏,可以说绘画是我第二生命。

          我今后的画不仅是充满禅意的朦胧和自娱,更多的是一种人文关怀和爱心。前辈的禅意是清凉的,我的禅意是温暖的。

          我的最高境界就是 艺术涅槃,留下绘画舍利。

          郭:我注意到,在你宗教题材的作品中,佛教徒的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他们的幸福感是从何而来?

          慧禅:藏人信仰的佛教,相信三世说,即过去、现在、将来。现世要好好修行,多做善事,将来转世才能成为幸福的人。因此他们才能从几千里地之外,一步一磕头的用几年的时间来到拉萨,一路的艰辛是一般人所难忍受的。你问他们苦不苦,他们会摇摇头,然后告诉你自己很愉快,很幸福,因为心里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希望。

          郭:佛门自古被称之为净土,可如今,这块净土也不那么干净了。你对此是一种什么心情,对佛教的前途还有信心吗?

          慧禅:所谓净土是相对而言的,并非绝对干净。这是指佛门的神圣和严格的戒律,与凡世不同。僧人是佛门三宝之一的僧宝,他们的目的是成佛,百姓把他们当作神,无论是神还是佛都是完美、理想的化身,是天人之师,稍有一点瑕庇世人都会指责。

          至于佛教净土不净,名存实亡的印象,大概和影视文学作品对人们的误导有关。在某些作品中,和尚、尼姑基本是被耍笑的角色,不是红杏出墙,就是坏人婚姻,要么就是奸杀人命,金屋藏娇,明显带有歧视和污蔑的成分。这也难怪,因为世人并不真正了解佛门被的生活,更不了解出家人的内心世界。换个角度看,他们不是神,也还没成佛,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可能就是你的兄弟姐妹,为了佛教的延续和发展,为了众生的精神需求,献身佛门,非常不易。可能会有人耐不住寂寞和尘世的诱惑,犯了戒,这种错误在尘世也许算不了什么,而在佛门却是绝对定不通的。除了忏悔、跪香、还可能被逐出佛门,来维持世人眼中的饿净土形象,这多少有点残酷。

          真正的净土在佛法中,也在出家人的心里。当您真正了解了佛教的意义,您会和我一样对佛教充满了信心。

          关于艺术

          郭:我注意到你早期作品的题材很广泛,视野相当的开阔。后来为什么转向了宗教题材?

          慧禅:我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的创作题材多取自北方农村。但自从去了西藏后,被那里的一切所深深吸引,不能自拔。1985年我由解放军艺术学院调入北京画院,另一种空间打开了,第一幅以西藏宗教为题的巨作《添油灯的人们》问世,引起广泛关注。以后一发不可收,相继画了《空门》系列,其中《刻经》还荣获国际大奖。这一成功对我有如吃了兴奋剂,更加坚定了画西藏的路子。

          郭:当了和尚画宗教题材的作品,感觉和以前有哪些不同?

          慧禅:很多人和媒体也经常问我这个问题,人们总拿传统画僧的例子来比我,希望我能有新的面貌出现,其实这也是我自己面临的课题。

          过去我是从红尘外往佛门里面画,今后的方向是从佛门里面往外画,以一个出家人的眼光来画众生,更多一些人文关怀和博爱。

          郭:好象古时的画僧大多是在改朝换代之际,为躲避战乱和政治迫害而遁入空门以画寄情的。而你的生活在盛世,为何也要走画僧这条路?

          慧禅:经常听到和多人抱怨城市的喧嚣,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躲起来,知识分子,文化人,艺术家反应尤其强烈。这是一种出世思想的萌动,古来有之,如陶渊明的桃花源。都是人类对生存环境的不适而梦想的精神家园。

          我同样也有这种想法。佛教对我来讲,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地方,我觉得自己迈出这一步,很勇敢。

          郭:你这个画僧与古代画僧有哪些不同?

          慧禅:我不可能和前辈画僧们一样,没那个大环境了。可话又得说回来,我有我的长处,我经过严格科学的训练,画得更准、更像、更扎实、足不出户就可以知道地球另一边的故事,我身边的很多东西他们做梦也不曾梦到过。

          我会按人们今天的审美需要去创作,而不是依照古人的模式照搬。

          郭:过去画僧大多远离尘嚣和世情,其笔下的山水花卉也都清寄悠远,不燃烟尘气。而你却执着地关注着藏胞的生活,这与古代画僧似乎很大不同?

          慧禅:古代画僧都是一般闲来画上几笔,做点笔墨游戏,且多以山水花鸟为主,即便是画人物也所是壁画、佛像,自然少有人气,也就少了世俗气。

          我没有一点逃避的心态。我不是遁入空门,而是“顿”入空门。“遁”有逃的意思,而“顿”有明白的意思,体现了主动和积极。我画西藏是被那里的文化和人文精神所感动。我曾想要出家做喇嘛,或娶个西藏姑娘。我在军艺教书的时候曾要求调到西藏军区,人事关系都调过去了。可妻子说什么也不去,搞得十分被动。还是黄胄老师讲情,费了很大劲才又把关系转回北京,也算是一段缘吧。

          郭:现在画坛流行变形人物画,而你为何一直坚持传统的写实风格?

          慧禅:我不喜欢潮流式的,流行式的东西,我是很传统的一个人。潮流总在变,但不能持久,不能深入。我不适合走这条路。

          我所受的教育和训练,是在70年代。那时外来思潮还很少,写实主义是主流。而写实主义风格的手法,要求有严格的基本恭训练和很好的 文化素养。即硬工夫和软工夫。我这两方面都不错,为什么不坚持走下去?

          关于尘缘

          郭:据我所知,你出家前有个和美的家庭,你非常起你的妻儿。难道非要舍此求彼,就不能兼而得之?

          慧禅:有人问我:“你出家后放得下情欲和妻儿吗?我说”放得下“。那人说,你真无情,真自私,帘子机的亲人都不要的人怎么能普渡众生呢?

          我改口说:“我放不下”。他又说,连尘世间的情欲都放不下,怎么做一个好和尚,六根怎么清净?

          严格说,老婆孩子一直在我心里,不但么放下,反而更加重了。我不会像弘一大师那样,妻儿来看望,拒之不见,那要有超强的定力和决心。

          我是半路出家,正是 儿子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喜欢画画,他正十七八岁有很多的问题问我。他打电话来我能不接吗?他要考大学,学美术我能不管吗?僧人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我曾后悔过,痛哭过,但都挺过来了。我必须坚持到底。

          郭:人都有七情六欲望的,而佛家讲究的是六根清净。你虽然已是僧人,但仍然生活在北京。面队滚滚红尘你能不为所动吗?

          慧禅:六根清净是一种期望,但不可能绝对的清净,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做到。

          你问我肉好吃吗?“好吃”。想吃吗?“想吃”,而且想吃大肉丸子,一口吞下去,但不能吃。

          你问我想喝酒吗?“想喝”,出家前我有半斤的酒量,但不能喝,

          在寺院里大家在一起,少与社会接触,不看电视,持起戒来,相对容易些,但在大都市,在滚滚红尘中,各种诱惑很多,佛教在中国传播了2000年,连小孩都知道和尚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在持戒方面。我要求自己很严格。刚开始的确不习惯,很痛苦,现在基本适应了。持戒是对一个出家人的基本要求。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一点面子一定要的。

          郭:据说你旅居加拿大说,还写过小说,而且上了香港畅销排行榜。你的生活经历如此曲折,将来会不会把你对声的独特感悟付诸文字,或写本自传?

          慧禅:我曾移民到加拿大,为了生活,写过小说,在香港出版过三本,分别是《公主坟》、《闹房》、《老床》。在内地出版过《老床》。

          我写过小说,写过散文,也写过专栏。文学与绘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经常写一写,对一个人的逻辑思维也大有好处。但与绘画相比,我更喜欢绘画,写文学作品只是我业余爱好。如果有时间,有闲心时,我会把自己的故事写一写。看缘分吧。

          郭:你的画现在很值钱,收入应该很丰厚。作为一心向佛之人,这些身外之物是很看淡的。那么,你打算将来怎么处理你的财产?

          慧禅:佛门并非不要钱。在寺院,僧人的衣、食、住、行,寺庙的维修护理,供佛的灯烛,花果,都需要开销。出家人也是人,也要生存,没有饭吃也要饿死。冬天不穿棉衣也要感冒发烧,有病也要打针吃药,住院做手术。这一切,都要花费的。

          我自己这方面的问题就更大了,儿子要管,老人要管,笔墨纸烟要买,书籍画册要买,办个展览要花钱,印本画册要花钱,因我没在庙里挂单,连衣服都要自己顶做,即便是画僧,以画为主,总得有间画室和一处栖身之地,而这一切没有人供养我,所需要费用都要一笔一笔画出来,非常辛苦。

          再碰上朋友亲人来借钱,或是社会捐募,总要有所表示。别人不捐可以,你是一个出家人,慈悲为怀,总得做个表率吧。

          是的,钱,我看的很淡,不太计较,但没有钱也不行。出家时,我的财产一部分留给我老婆孩子,一部分捐给了寺院,自己身无分文。当我发觉自己不完全适应寺庙的规矩,很难有更多的时间画画时,我离开可寺庙,做了一个云水僧,既游僧,依然身无分文。那段日子很不好过。有钱也不是坏事,看你怎么支配它。

          我没有什么财产,最大的财产是我自己。我已经把他捐给了佛教了。

          郭:其实僧俗之间不过一门之隔。会不会有一天你会觉得门那边的风景不过如此,我还是回到尘寰吧?

          慧禅:社会上尤其是美术界对我出家反响很大,花边新闻也多,一会说我要还俗,一会传我跟小姐们同居,一会说我喝酒。更可笑的是,有一次开窗时不小心被玻璃划破了手腕,缠上了纱布,外边就传说我割腕自杀。一个人一旦出了名,就意味着你将受到更多人关注。人们喜欢说什么就说吧,从某种程度讲那也是社会对你的一种肯定。

          对我来说,还俗比出家还难。已经够俗的了,再还俗就庸俗了。

          我喜欢自己是个出家人。荣华富贵、名利地位我都拥有过。然而我跟喜欢现在的样子,平平淡淡,自由自在,一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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