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千秋,至纯至简。从古至今,单色釉瓷器以简洁、素雅与沉静的特质,传递着中国传统的审美意趣。夏商之际,中国出现最早的原始青瓷釉。宋代尚“意”艺术兴起,并开始不断向各个领域渗透,宋学的哲思融会于瓷釉创作的美学意识中,主导着单色釉的美学基调。明清时期,景德镇集天下各窑场釉色品种之大成,华美浓艳的颜色釉新品迭出,璀璨夺目。
清雅隽永
宋时,审美的思潮不在世间而在心境,意境的讲究成为美学的中心。士人将形而上之的“道”寓于形而下之的“器”,宋瓷实现从实用容器到艺术载体的转向,单色釉瓷器脱颖而出,“观釉”成为陶瓷艺术不断创新的内在动力。
清幽玄远的青釉与宋代文人理性静谧的心境相得益彰,因而广受追捧,南北各地竞产青瓷。同一色系下,龙泉窑、汝窑、官窑、耀州窑等各大窑系的青瓷釉色因地域、窑系差异呈现出变幻无穷的浓淡层次。
河南宝丰清凉寺汝窑是北宋晚期专门为宫廷烧制天青色釉瓷器的窑场,传世稀少。稍浅的天青色汝瓷带有一丝绿意,而较为浓郁的天青色则趋向于蓝色,柔和且饱满。汝瓷色调柔和、幽淡隽永,恰如宋人所追求的“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的尚意之风。
南宋中期开始,龙泉窑得益于釉料配方的改进,在石灰釉的技术基础上调配出石灰碱釉,成功烧制出粉青釉、梅子青釉器,被誉为“青瓷釉色之美的顶峰”。碱的增加,可使高温下釉的黏度增大,多次上釉烧成后,釉厚而不流。相较于粉青釉而言,梅子青釉的釉层更厚,烧成温度更高,因而略带透明、青翠明亮。
当胎釉里的氧化铁含量降低到1%时,白瓷才有可能出现。宋代白瓷以定窑为珍,色白质薄、釉色透明、雅丽灵动。北宋至金代,定窑瓷器产量巨大、影响深远。
以景德镇窑为代表,青白瓷于北宋中晚期至南宋抵临其制瓷高峰,从釉色到质感,皆与玉器相似,因此又被称为“饶玉”。由宋及元,青白瓷盛烧不衰,最终在南方地区形成一个足以与传统青瓷抗衡的青白瓷窑系。光洁若影的青白瓷又名“影青”,胎质细洁、器薄如翼,故而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誉其“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
宋代士人三教融通、知性内省,道、禅世界观中的同一性促成了尚黑的审美艺术观,恬淡含蓄、静穆内蕴。入宋之后,“斗茶”盛行。斗茶先斗色,茶色以青白胜黄白,因而在斗茶过程中使用黑釉盏为佳。宋代兴起不少专门烧制黑瓷盏的瓷窑。建窑茶盏的釉面呈现出如同自然造化的色斑肌理,并以兔毫、鹧鸪斑、油滴等为名。
世间情味
一方水土,一方风情,窑工们以民间喜闻乐见的装饰题材融入瓷釉装饰,透露出浓厚的生活气息,映现着地域性的世俗情感。宋代江西吉州窑受当地发达的纺织印染、造纸刻书及剪纸业的影响创造出黑釉剪纸贴花工艺。制作时,先在坯体上施一层含铁量高的底釉,贴上剪纸,后施一层含铁量低的装饰釉,再揭去剪纸,最后将盏置于匣钵中入窑烧制而成。
在陶瓷釉料中添加多种呈色元素,经氧化还原作用,使瓷器在出窑后呈现出意外的釉色效果,是为窑变。河南禹州钧窑的制瓷工匠利用这种偶然现象,用铜的氧化物作为着色剂,在还原气氛下烧成绚丽多彩的窑变釉。元代,以河南禹州为代表的钧窑系大量生产日用之物,而南方婺州窑的工匠则在烧制青瓷基础上,利用二次上釉技术,成功创烧出具有荧光般幽雅蓝光的乳浊釉瓷,行销海外。
溢彩流光
自明代伊始,随着御窑厂在景德镇设立,各地能工巧匠云集于此、博采众长,持续研发出多种新颖的单色釉品种,诸如红、蓝、黄等单色釉瓷器问世,展现出一种与宋瓷古朴典雅、沉静深邃之美截然不同的华丽浓艳之美。明嘉靖九年规定御窑厂烧造的青(蓝)、黄、红、白釉瓷器可分别用于祭祀天、地、日、月四坛。可见单色釉瓷器是当时敬天法祖的重器。
祭蓝釉与传统青釉不同,以氧化钴为着色剂,系生坯挂釉后,入窑在1280℃—1300℃高温下一次烧成,始于元,历明清各朝流行不衰。其特点是釉面不流不裂、色调均匀一致,釉层肥腴、深沉凝重。
正黄釉色的瓷器创烧于明代洪武年间,低温烧成,又以浇黄法施釉,得名“浇黄”。弘治时期黄釉,颜色纯正,色调均匀一致,釉面平整,犹如涂抹的鸡油,恬淡娇嫩、清澈明亮,达到极高水平。依据明清时期的典章,黄釉瓷器除用于祭祀外,皆为宫廷专用瓷器,民窑不得生产。
明万历以前,高温铜红釉被称为“鲜红”,源于钧窑,至明永乐、宣德年间,红釉成为主流色彩之一。由于永宣红釉烧造难度极大,明嘉靖初年逐渐被低温矾红釉替代。直至清康熙年间,郎窑创烧“郎窑红”,以及仿制永宣鲜红釉的祭红釉出现,高温铜红釉再放异彩。
明代大量生产白瓷以作为宫廷中的饮食用器和祭祀用瓷。永乐时期,景德镇御窑厂的制瓷工匠创烧出胎质洁白、釉质异常温润的甜白瓷。瓷釉中减少传统助熔剂石灰石的用量,改用钾长石为主要助熔剂,避免釉色白中泛青,胎体多轻薄,可光照见影。
陶瓷艺术折射着时代的社会文化心理和一个国家的民族特征及文化气质,而单色釉瓷器,以纯粹、极简的形式,意蕴深藏,跨越三千余年,点染着中华文化的绚丽多彩。
(作者为浙江省博物馆陶瓷部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