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0日至2025年6月15日，当代艺术家徐冰在西南地区的首次大型个展“徐冰：有问题就有__”在成都市美术馆B区展出。
策展人吴洪亮说，他从徐冰写给年轻艺术家的信中提炼出三个核心命题：“你生活在哪儿，就面对哪儿的问题，有问题就有艺术”。本次展览刻意隐去最后的“艺术”二字，以一道留白横线象征未知，旨在通过开放式问题、互动性设问，将答案的填空权交给观者，激发观众去追问、去想象、去续写。
这场艺术实验集结了徐冰50年来创作的80余件代表性作品，涵盖版画、雕刻、水墨、影像、装置等媒介，在传统与当代、材料与语言、艺术与科技、形式与内容等议题之间，不断探索着人类的认知边界。
不可读与可读的辩证博弈
进入展厅，笔者迫不及待地来到知名的《天书》前。这件由数百本“线装古籍”与约4000个“伪汉字”合力构设的长卷，以宋版书的严谨形制，表达了对权威知识的思考。这本“书”上没有一个字是真实存在的。当人们试图理解上面的内容时，最终留下的只有无法释读的“疑惑”。
从《天书》的正中间望过去，我们能窥见与之形成镜像的《地书》——一部由全球通用标识编撰的普天同文之“书”。地铁图标、警示牌等各领域的符号在此蜕变为新的象形文字，让不同语言背景的人皆可解读。
这种从“不可读”到“超可读”的转换，正像是知识下沉至社会现场。所以《地书》的复杂性与创意性，远远超出艺术知识的范畴。正如徐冰所言：“（我希望）不管是哪种文化背景，只要具有当代生活经验，就能读懂它。”
一种图文共生的新型关系
徐冰的《文字写生》系列将山水的视觉意象转化为文字，使观者重新审视山水画中蕴藏的传统文化。这种文字与图像的互渗，是中国“书画同源说”的延续。针对这一理论的更激进的实验见于徐冰的《芥子园山水卷》。他将清代绘画入门教材《芥子园画谱》中的程式化山石符号抽离出来，“披麻皴”“斧劈皴”等传统笔法成了机械复制长卷的标准化零件，使得整件作品呈现出独特的观感。
文字可以解释图像，反过来，图像是否能够回应文字？答案是肯定的。《读图的基因》这件作品是徐冰用emoji（绘文字）图案创作的。作品中，看似与传统文化毫不相关的图案元素演绎着全新版本的《兰亭集序》。以此种“不习惯”的方式对文化基因进行剖析，带领观者产生新的思考。同时，这进而印证了徐冰的洞察：“传统深埋在身体里，左右着你的想法与行为。”
语言“巴别塔”的重建
尊重差异，实现跨文明对话，是徐冰竭力探索的方向。展厅中，《英文方块字书法》将英文单词拆解为汉字的间架结构，如“ART”被书写为“艺”的形态，其表面虽呈现的是东方书法美学，内核却是可被英语母语者识读的拼音文字。这种形义分裂的“嫁接术”，既挑战了语言符号的固有边界，又以幽默与矛盾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中西文化的隔阂。文明交流互鉴的议题在作品《A, B, C…》中亦有体现。该作品的基本概念是选择发音合适的文字，作为26个英文字母的“音译”对照。这样看来，对语言物质性的重塑，在艺术标准里起码是成立的。
美国语言学家尤金·A·奈达在《翻译理论与实践》序言中称：“翻译活动不仅仅是一门科学，它还是一种技巧，但归根结底，让人十分满意的译作总是一种艺术品。”这一理论也许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徐冰的艺术创作。
向未来发问
展览终章驶向未知。“徐冰天书号”火箭的箭体上布满了《天书》中的“文字”。虽然火箭并未成功发射，但作品的残骸碎片、回落地表时形成的地质景观以及“天书魔方”在太空传回的影像等来自外太空的“创作迹象”，都在为观众打造一个真实又富有象征意义的“航天艺术”。
当代艺术与航天科技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的相互介入，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旧有艺术系统的制约，为丰富艺术本身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如果说外太空是未来的未来，那么如今火热的人工智能则是当下的未来。《无主画作》系列中，“他者”给徐冰设下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人工智能创作的画作归谁所有？”现场不断生成的画面上会出现一句话：“看过即拥有，截图即所属。”徐冰用这句话表明他的态度。当然，“0版权”仅是艺术家个人的看法。具体如何思考这一问题？这又让我们回到了那道“问题”的海平线上。
流连其中，当笔者作为观众怀着不舍离开时，再次望向入口处的那道“有问题就有__”的留白横线，心中似乎已经填上了答案……
（作者系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