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惠君：写在巴黎展览前面

　　对中国人来说，不了解道家思想的人很难欣赏中国的山水画。对西方的人来说，我更愿意提示他们中国的文人艺术家面对内心和自然时的状态：眼前的自然永不能高过他心中意境的自然。此亦是西方的风景画永不同于中国山水画的缘由。

　　大凡一个地域文明愈久，所经历苦难愈多;也许中国人对苦难已经体会的过多，以至于不再愿意于艺术里挖空心思去表现苦难；“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大概就是这种心绪。

　　中国的艺术多呈现闲适的、幽雅的和故意较少关注现实的状态，更多地看重心灵的快乐与舒逸，对现实乐于逃避，或者追求类似神话境界一样清雅的“现实”;而且这个“现实” 肯定是美好的值得期待的，很少出现人间的苦难和作为人的痛苦，最典型的莫过于山水画。山水画中的人物出现多是观棋//赏画//吟诗//品茶//论酒//操琴//散步，再或者是游子归家，闲人访友，痴人望天，或者将渔樵耕读诗意化;哪一样都让世俗人惭愧无地，也让他还能思考人活着究竟还有怎样的移情天地。因此，所谓的中国山水画，是一个在现实里相当失落的人方能从事的事业，是创作者在心境中的自然里努力寻找生命中另一个自我的过程。这个过程里的视线是散漫和游离的，似神仙或梦游般地悠荡在林竹小径和流年古道之上。

　　在我的新山水画里，基本都不出现景中的人物。我提供属于我的视觉特征景象，并且把这个景象留给观众，你们就是我作品的人物。至于你们在画的前面是读书品茶，还是散步应酬，都是我愿意看到的：我需要你们有意无意的介入来完成我的作品。

　　游荡者迷离的目光和心境也非常适宜我用来观察整个中国的文化艺术。作为意念里的观众，我把整个中国看成游乐场。在这个游乐场里，绝多的人把自己看做个角色，再进而以挖掘自己的方式来妆扮自己;所谓名利场，也不过是因相同的角色过多而产生的种种必然景象。我愿意俯视地看问题，因为作为观众我可以微笑着置身于角色们的争斗之外。

　　中国的文明是如此的渊源和持续长久，养育我们的传统能量亦如深埋的煤层良莠互叠无比沉厚。尽管有近代被西方蔑视的一百多年时间无限地降低了中国人对自身文化的信心，但我认为那是因我们的躯体已经病了的缘故，在列强侵入之前自身已无能将好营养调理吸收到合适部位，而不是某些人夏虫语冰般地癔语中国传统文化整体的腐朽。

　　其实，中国人在文化上不知好歹的问题由来已久。蒙古灭宋，满清鲸吞明朝，都是很多中国人习惯在文明食谱里挑捡腐烂之物做主食的结果，勾引的人家不来教训你都过意不去。哪一次励强图新的改革不是被伤及利益的主流群体们所绞杀的?哪一个清醒的精英不是被官场的腐烂消灭了身心?自从大清朝被联军战败，尤其是甲午之战被日本击败，包括割地赔款，包括见西洋人东洋人都低声下气之后，我们中国人在文化上的信心方从整体加速强烈的动摇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当时以为是发现了法宝，但很快这种法宝培育的半吊子们在经历多次的战争和外交内政的失败后，也完全对这个世界茫然。从多次学习与改革的失败，中国的精英们终于颓丧地发现外科大夫治不了百病缠身的内疾，从而导致对自己能力的不自信，再扩大化为导致文化上的不自信，从此以后，可以说以后的中国历史，已经不再是个文化意义上的具有自主意识的国家了。

　　我一直嘲笑中西合璧这个词，因为它意味着东方或西方的艺术家能把对方的精髓学到手，说实话，我绝对不相信这点。不管是哲学的;人文精神的;政治的或者艺术的，甚至包括世俗到底的肠胃，东西方因学习而改变的余地都小的可怜。有限的学习与借鉴，索要的皆是脸谱化的皮毛类东西，包括借鉴他方的形式、材料与技巧。所以我调侃地认为，中西合璧这个词，一定是弱势文化靠拢强势文化所用的借以拔高自己的媚语。我给它起了个对应的词，叫中西合毛。双方学到的都是对方的皮毛，仅此而已。我自己在使用的材料上是本土和西方的都有，但即使用同样的材料，西方人也不会象我这样绘画。“合璧”?又何必?你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原本不必靠攀比他人来生活的。

　　目前的系列主题是针对没有方向感的当前文化。也是对传统文化或者说中国人的根基文化日渐失落而引发的感慨。那就是文化上我们已经没有了方向感：学西方而失落，因为什么都学不像，是个半吊子。覓传统也失落，因为目光斜视而专挑斜的东西来看，有好的东西都看着歪。随文革而垮掉的国民与和世界接轨而更亲近西方文化无知复无畏的一代衔接，导致两种情况：传统文化唱者咿呀而和者绝寡;西方的东西除了娱乐什么精髓的都学不到手。什么是我们的经典?什么才是中国人赖以在文明层面上生存的精髓?这个问题跨越了多个世纪，到现今面对一个逐渐强壮的中国，再次成为挂着沧桑泪水的眼睛里虚幻而真切的问题。

　　从成功的中国艺术家作品来看，艺术还是要有个渗入在骨髓里的根本的东西，这个东西在中国叫做神韵;就象最好的中国诗词无法翻译成外语一样，神韵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西方人就永远领会不透。或者，西方身为主流文化的优越感已经使他们无暇去更深入地理会。

　　河上·高惠君 2006-7-31 于北京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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