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奇辟 文采斑斓——夏硕琦论钟长生山水画

        作者:核实中..2010-08-17 14:33:15 来源:网络

        历史新时期的山水画坛,以突破旧的创作模式、创造新的审美形态为主导倾向。在创新的大潮中,经过曲折的艺术探索之路,经过时代的选择,近年来,终于出现诸家崛起、多彩纷呈的艺术格局。
          老一辈山水画大家中李可染、陆俨少、关山月、何海霞、吴冠中、宋文治、周韶华等,各创一格或开宗立派;中青年画家中贾又福、张凭、孙本长、陈向迅、卢禹舜、张骏、常进、陈平、董继宁、武星宽等,或青出于蓝,或自辟蹊径,独树自家风范。
          钟长生的山水画近作,又以其浓郁的文化气息,独特的美学特色,而引人瞩目。他传统功底扎实,学养丰厚,又能苦其心志、潜心耕耘,在艺术创造内驱力的催动之下,正越来越显现其厚积而薄发的态势。
          新时期诸家的创作经验说明,艺术上表面的为新而新,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能持久,很快会枯萎、干涸。凡能成大气候者必须具备四个条件:学养、生活、传统、创造。缺了一个方面都难成大器。搞创作底气要足,惟元气充盈者,方能根深叶茂,具有旺盛的艺术生命力。钟长生的艺术道路表明他决不急功近利,而是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地在艺术的长途上跋涉。60年代他在浙江美院中国画系学习时,曾得益于顾坤伯、陆俨少、潘天寿先生。浙美在潘天寿先生的领导下,在教学上注重传统的生活学习,以临摹、写生、创作三结合的方式,按历史时期分单元教学。老师决不要求学生像自己(潘天寿就是这样主张的),而是要求学生在对生活感受、理解的基础上去灵活运用多种传统技法。钟长生正是沿着这条路子发展的。他注重学养、生活、传统,更重视富有个性特征的创造,他近斯的那些成功之作,可说是上述四个方面的结晶。
          山水画创作中的一大时弊,是套式化。展览会一再重复出现各种陈腔烂调,实在败人胃口。有些作品一眼便可看出是从古画、今画中“讨换”来的,是拼盘而不是独创,因缺乏对生活的独到发现而没有艺术灵性。这类艺术赝品,既不可能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又不可能有对物之美的独特发现,这类“创作”的不断出现,困扰了人们的视觉神经,难以唤起新颖的审美感受。这与改革开放时代锐意进取、革新、创造的时代精神是不相符合的。
          中国山水画论讲“澄怀观道”,主张艺术家应以澄澈之胸怀去观照自然。艺术家的修养、心境状态不但影响甚至决定了他和自然的审美关系状态,也影响甚至决定了他对自然审美感兴的性质。内养功夫深厚,审美心胸澄澈,才能在自然中烛幽发微,激发出特异的审美灵光,并把它久蓄于胸,经过陶冶逐渐化为明晰的艺术意象。钟长生说这是一种“艺术潜象”,“潜象在胸”,而后发于笔端,与特定媒介相结合,在“物化”过程中,调动一切艺术储备,寻求足以表现其“潜象”(胸中之竹)的形式和语言,创造出烙有鲜明个性特征和时代特征又富于人生意趣的艺术品。因此可以这样说,审美感兴是艺术创造的开始,并贯穿于整个创造活动过程中,它是艺术创造活动中最活跃的内在驱动力。艺术家的审美感兴的性质最终决定了他创造的艺术品的审美形态。
          钟长生正是在这样的美学精神下进行创作的。他的山水画的美学特色也是这样自然而然形成的。他的画追求境界美、形式美和技法美。在他的艺术中可以发现丰厚的历史文化基因。他的画决不外露巧密,而倒像一座青铜器,在古朴、凝重中闪露着高雅和华美。在他的画前若能驻足良久、细细品味,你会在苍茫雄浑的气象中看到斑斓的文采,引发“郁郁乎文哉”的审美享受。
          钟长生的画境常能独辟幽异,令人心扉为之洞开。《山之哺》《谷》《山月歌》《烈焰耶、旗帜耶、波澜耶》……这些近作的共同特点是笔势峥嵘、造境奇险、表现至大至刚之气,又可看出他布局深隐又能谲变百出的本事。“山之哺》表现云海日出、长河奔涌、巨石中流的气象,大自然原生之美的境界豁然展现于目前,使心灵为之震撼。画家匠心独运,以诗人作诗的比兴手法,在汪洋恣肆之中,画了一头正在哺乳的点景黄牛,作昂首嗷啸之状。一时间,在浩大的时空中,似有流水、牛鸣之声在回荡。自然山川哺育了他的生灵。一种阳刚之气、朴野之美,充溢画面。但窃以为,此幅若能处理成方构图,开阔其空间,气势可能会更加磅礴。这幅前无古人的造境,正是画家饱游饫看、神与物化、把磊落奇蟠于胸的独得,化为笔墨的结果。
          宋人论画,主张作画既不拘泥于形象,又不悖物之理,画家在解衣盘礴、自由挥洒中既能抒怀畅神,又能暗合物之本性者为上乘。我以为《烈焰耶、旗帜耶、波澜耶》这幅作品,继承了这种精神,但又不同于宋人,而更富于现代意识和浪漫的情调。这幅画的造境构筑在主体心灵与物象特征的冥合神会之中。画中的群峰、山岩在夕阳余晖中似烈焰在燃烧,山岩特有的结构,如旌旗在舞动。画家神游物外,壮怀激烈,从大自然中看到了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对景造意,神超理得,气势非凡。托意是主观的,但又暗合物理。残日落照,高远之景受光发红,低平之景因背光而幽暗,自然光线和景物的特定结合造成奇景,在画家浪漫情怀的陶融之下,移情于物,更成奇观。“窥造化而见天性”,此理不虚也。

        我一向认为,山水画家深入生活,不但指要遍历名山大川,还要深入社会人生,体察时代的脉搏。将社会人生和时代的审美感情投入到对自然的表现当中才能产生时代需要的佳构。钟长生在给我的信中曾说:“我认为中国画艺术还是必须扎根于生活和民族文化的土壤,……其枝叶则还需沐浴时代的阳光,不见时代的阳光,大树亦将枯萎。我一直是朝着这个方向去追求的。”钟长生的一系列山水画作,以其真实浓烈的感情投入到对自然的表现之中,如上述的《烈焰耶、旗帜耶、波澜耶》,还有《启明星》《岁月》《狼牙山颂》等作品都是如此。

          在大跃进时代,有画红砖来图解“又红又专”政治口号的,有画鱼儿逆流而上来说明大跃进口号“力争上游”的。这既肤浅又违犯艺术规律。但我以为山水画的题材应是极为广阔的,既可以表现宇宙之道、自然之美,也可以参与人生,不必因噎废食,认为凡高压线、铁路公路皆不可入画。针长生的((山月歌》《古寨斜阳》((峡江险航》和《关河感怀》等都是富有时代气息、和当代人情感相共鸣的佳作。
          《山月歌》最为成功。画家以刚健苍劲之笔,画出深山奇观:古松偃蹇,峭壁嵯峨,在深涧大壑之上,一桥飞架,难于上青天的古道,变为通途,山村小镇在月光清辉中与大自然一样富有生机。“燕山堪称奇,交通多险阻,历来荒僻处,民众皆辛苦……一轮关山月,世事无不睹,曾照古文明,今照人间福。”关山明月,目睹了人间巨变,古文明发展为现代文明,天矫奇辟之景含不尽之人生意绪。画家钟情自然、热爱人生的感情,奔涌纵横于笔端。他的《关河感怀》等作,有异曲同工之妙。画家的情感态度说明他是一位人世的诗人。
          钟长生为人笃厚,性格内向,但情感却很丰富。他的画作说明他不但爱自然之雄奇,求阳刚之气,也乐其秀润,表现阴柔之美。他的《秋吟》((清漓晓晴图》《远帆》《云之故乡》《晨曲》等,皆以江南景为题材。或平远清润,或岩岫萦回,或云烟明灭,皆成佳景。
          这些画墨渖淋漓,一一改渴笔焦墨作风。他善用网巾水法,把水光潋滟之情调,抒写得淋漓尽致。他用笔清隽秀逸,幅幅有抒情小诗的品质。钟长生生于浙江省龙泉县,他的《秋吟》表达了他对故乡江南的爱恋之情。古诗有“寒烟衰草凝绿”之句。钟长生告诉我,江南有些地方确是如此。秋深时节,荒草不变黄而是深绿色,树叶变红、变黄,色彩冷暖对比十分美丽。他的《秋吟》就是以这样的色彩关系,来处理画面的,树树秋叶红黄,中景磊石成山,山下有农家村居,小径蜿蜒,犬吠境更幽。景远天阔,秋高气爽的氛围从青绿山水的画面中洋溢出来。这是一首用古典语言吟江南秋的小诗。钟长生喜欢古典音乐和诗词,他这方面的素养,浸润了“秋吟”的诗情画意。
          孔子日:“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钟长生的山水画文采斑斓,文质并胜。他不但注重自身的学养之扩充,而且注重技法美。他临摹或研究过董源、石涛、吴历以及现代的黄宾虹、李可染、刘海粟诸家的作品和技法。他认为在现代绘画创作中,如机械地照搬古人的皴法,非但不能表现时代气息,而且将会使画面呈现板滞、缺乏活力之感,画家的个性也会受到很大压抑。在创作中,他是依据生活的感受,山石结构的质感和内在精神气质,将传统技法综合、创造性运用。同时还吸收版画的黑白灰强烈的对比关系于山水画创作。他的《远帆》《江村怀古》就很典型,焦墨、浓墨和留白造成的强烈的黑白灰关系,表现出林木、山峦、河滩和强阳光下的水波漪涟,有一种简洁之美。
          他喜欢用焦墨、破笔皴点的办法,先在画面上以涩辣、道劲的线条勾勒山石之造型和结构,然后根据结构关系加以逆锋破笔皴点,间施以擦法,有时先淡后浓,以积墨法渐次为之,使之深厚,而后渲染,有时又直接以焦墨为之,以求强烈对比。其间可以看出山石用斧劈皴、披麻皴、折带皴、刮铁皴、蛋窝皴、雨点皴的意思,凡山石坚硬的古峰绝壁,多以小斧劈作为基础,施以焦墨破笔逆锋皴点或侧锋擦法。石之亮面略施刮铁皴或蛋窝皴,以表现山石之坚硬质感。土质则在短披麻的基础上再施破笔皴点之法。他画山石常是先清楚,后模糊,再清楚。他画山石开始往往有明确的轮廓结构,但在层层皴擦、渲染的过程中,原来清楚的结构又变得模糊,但并不就此止步,而是在模糊的基础上又根据画境的需要有的地方提醒、有的方面强化,复使之清楚。最后阶段的清楚就不单薄了,而是在浑然一体的效果中呈露出深厚感、浑朴感、苍郁感,扑朔迷离,似有看不尽的东西。
          钟长生的技法来自传统和生活。为表现对象的质量、气势和笔触的铿锵有力,有时又为了表现特异的效果,他运用并创造不同的表现技法,他的画并无定法,但又无法而法。他的笔墨苍劲古朴,浑厚华滋,把沉郁、苍厚、古拙之趣融为一体。他的画有一种汉印、汉砖苍茫雄浑的意象,在高雅的趣味中内涵着东方文化的悠悠神韵。
          钟长生在给我的信中谈道:“古人说‘静生智’,作画时要‘忘我’‘忘欲’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只有这样的精神境界,作者的整个身心才能和大自然融在一起,才能达到‘物我为一’。”他又谈到,他作画从不起草图,宏幅巨制也只有方寸大小的构图和布置位置而已。他认为,“不起草稿有利于胸中潜象的准确表现,如果先起好草稿则会在创作过程中一味去追求草稿的效果,以不成熟的草稿代替胸中的潜象,意境就不能得到充分的表达”。所以,钟长生总是拿起笔来在宣纸上直接作画,画面的形象、构图和意境,都是在创作过程中,笔笔相依、相生,在创作激情的投入中,随笔墨的生发逐渐把胸中的潜象化作艺术意象。80年代之初,我看他的老师陆俨少作山水,就是这样画的。这里面内涵着很深刻的道理。西方现代绘画创作论中也有类似的主张。

        钟长生的山水画文质并胜,一片纯情,他以“忘我”的创作心态和山川自然冥合为一,形成了他的既质朴自然又郁郁乎文哉的美学品格。我祝愿他的创作如高山清泉,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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