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现实——《改革之年》创作及相关问题思考 (作者:毕建勋)

        作者:核实中..2009-08-08 17:22:25 来源:网络

        一九九八年的秋天,我带水墨画室学生去了鞍钢。

        以现代工业题材为突破口,换一种新的角度和思路搞现实主义创作,是我这几年来一直的愿望。我深知,现实主义如果以一种新的面目东山再起,它将是旧式现实主义否定之否定的结果,它将吸收过去形形色色现实主义及现代主义的成就,在更高的层面扬弃旧式现实主义。那么这种现实主义在理论上应该具有什么特点呢?我以为,首先它应区别于旧式现实主义,它不能仅仅是充当反映生活或道德批判的角色。如果它仅仅表现了生活,那还不能叫做现实主义,只有当它能够触及到生活内核的时候,才能叫做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是那种深刻地揭示生活的本质的艺术,它既是一种根本的艺术观与艺术态度,也是艺术上的一种科学方法。其次,它也区别于近年来的玩世现实主义。它不会恶意地复制生活的碎片,而是以大真、大善、大美之心,深刻地介入现代生活。再次,它应该反说教,反对概念化、观念化和肤浅的生活化,从绘画的角度上贴近现实,深入生活。综合以上三者,现实主义要透过生活纷华的表层,在现实内核的位置上,折射出作者面对现实的精神容量与力量。

        在鞍钢我逗留了将近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工人阶级的生存状态和国有大中型企业改革的现实深刻地触动了我,产业工人的形象撞击着我的心扉。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概念化的时代,更不是一个平凡而颓废的年代,我们的民族正在经历着近千年以来最重要的复兴,同时也在经历着巨大的艰难和阵痛。这也是一个值得记住并充满诗情的年代,工人阶级在这个改革年代里再一次为民族的利益做出了无私的奉献,再一次表现出中国产业工人所特有的坚强品格和牺牲精神。所以,我创作《改革之年》的一切形式手段都是从主题出发的,因此它不是一幅美丽的效果图。V字形的大结构中穿插了复杂的二次元结构,阳光穿透烟尘到达V字形结构的深处,从图像学的意义上象征了分化、裂变、转折、下滑、上升、动荡、胜利、希望等复杂母题。我觉得我所找到的V字形结构与我们这个时代的主体精神及工人的命运是同构的。我不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我不会过于关心画面是否好看。一般说来,我总是使画面具备四个层次:第一层是大家第一眼都会注意到的表层——笔墨、色彩、肌理、品相、特技等,但绘画毕竟不是工艺品,所以我在这个层面所下的力量是适度的;第二层是图像的层次,包括形象、形式等,一般的观众也就能看到这个层次;第三层是内在的结构,我在这个层面上推敲最多,因为我认为这种结构是有喻意的,是画面的骨骼,是一个细胞里的密码,也是支撑一个建筑的最本质的东西。目前我所看到的人物画创作中,在这个层次上用劲的人不多,一般人在意的就是色、香、味、形;第四层是画面的精神内核,这是主观精神与客观精神在画面深处冲撞与交融的结果,也是中国画作为艺术的唯一理由,否则它就是一件“书画”或“字画”。

        在创作《改革之年》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什么是人物画存在的必然理由。如果面对现实,面对如此丰富而深刻的现实,人物画只是在画室里无病呻吟,那无疑是人物画在当代的自动弃权;如果面对现实,面对社会和历史,人物画仅仅是反映了生活,那人物画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李可染希望山水画能够为祖国山河立传,我想人物画的独特之处也首先应该在于塑造人物——通过对于我们这方土地、这些人民的形象的表现,深刻地揭示这个时代和这种存在的本质。所以,在《改革之年》的创作中,我把形象的深入刻画放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刻画不是描绘,描绘是客观现象的临摹,而刻画则是一种入骨三分,描绘是一种拷贝,而刻画直达人物的精神内核,刻画是一种从个性中寻求普遍意义的历程。

        我的画目前是以写实的面貌出现的,这也是尊重人物形象的必然选择。许多人坚持认为中国画是写意的,这其中似乎有这样一个公式:写实的艺术等于低俗艺术或非艺术。但我至今仍然没有因为我不逸笔草草而无端的自卑,我情愿在一个更低俗的层面复归原旨中国画“形似、神似”的真正传统。(其实就写意来讲,未必仅指一种造形面貌及笔墨方式,更多的是指中国画的“心画”原则)。目前在中国画中以写实的方法来刻画形象,我以为首先要解决造形方法问题,人物画必须建立自己的一套造形方法和体系。近年来,我在人物画的造形观念和造形方法上取得了一定的进展:类似于塞尚的方法,我将形状理解为三角形、四边形、梯形、圆形等基本平面形状,并由这些平面形状有机组合成复杂的具象造形,区别于模仿的写实,这是一种由抽象垫底的写实。我的造形表面上形似,其实内在里早已偷梁换柱、脱胎换骨而成为一种新写实。造形方法是现实主义艺术前面的一道屏障,许多人在这道屏障前逃亡或阵亡了,聪明人应当回避,但我还是想趁年轻打一打攻坚战。因为我相信如果一个个阵地去解决,从脸到手,从衣服到道具,使之在画法画理上达到透彻和统一,那么总有一天我会破阵而出。这样,至少可以解决人物画家在五六十岁能力衰退这个令人困饶的问题。在线面造形中,我还摸索出在线上积线的深入方法,特别是皴擦出来的虚线,因为线面造形的本质是“骨”,在这种骨法上用笔,无论怎样深入,都是中国画的入骨三分,从而增加造型的密度与质量。

        《改革之年》的工人形象采用了希腊式的英雄比例,四个人物的创造也借用了一点古典主义手法,分别宽泛地象征着信心、远见、平静和乐观。戴红色安全帽的工人是由一个女性形象改造出来的,从而在我所追求的黄钟大吕式的男性画风中增添了某种抒情色彩。人物造形在与钢铁构架相和谐的前提下,尽量充实细节,由各种脏色合成的墨色及用油抹布擦出的污迹使人有一定的亲临感,整个画面表现了由混乱趋于有序的过程,再一次体现了从母题出发的形式手段。

        山水画时常标榜山水精神,大约就是那种天人合一。人物画的精神何在?形象和结构的目的是什么?这也是我在创作《改革之年》那段日子里时常思考的问题。我觉得人物画的精神应该在下述五个方面达成。第一,透过行业、职业、事件等人类活动的现象去直接关怀人本身的根本问题;第二,透过形状、笔墨、主题等直达描绘对象的内在精神层面;第三,在观察生活时,通过对象发现并体验自我的内在精神;第四,为自我的主观精神寻找适合的人群;第五,上述对立的方面合二而一,所塑造的画面人物正是自我与对象在造形、笔墨、母题及精神层面合一的结果。就如山水画里的“天人合一”,花鸟画里的“不知我为草虫,还是草虫为我”,这种合一可称之为人物画里的“精神形象”。在这两年的创作中,我不断地探求这种“精神形象”的感觉及方式,但在这种“精神形象”中倾向于对象的成分较多。在今后的创作中,我要逐渐把重心向主观方面转移,当这种转移完成之时,也就是我的人物画成熟之时。穿透形象直达一个陌生的精神世界或灵魂深处,这正是人物画无可替代的功能。如果不具备对人的深刻同情与超凡的关切,而只对笔墨感兴趣,那还真不能做一个人物画家。

        这几年来我一直是在向回走,从现实主义上溯到宋以前的中国画传统,并初步找到了坚强、沉郁、厚重、质朴、悲愤这一类美学范畴的男性画风。我不想聊写胸中逸气,我想按照史诗的档次来画人物画,但当我真正地想以这种规格来创作时,我所面对的现实是中国画画种表现力的限制,这在我画《改革之年》时感触尤为深刻。我的许多朋友都改行画了西画,我也曾经改过,其原因都是因为中国画的形式容量问题。当你面对一种动人景象而无法以中国画的现有规定手段来刻画时,你就会知道笔墨之争是多么的无聊。中国画尤其是人物画的当务之急是拓展它的词汇量,是它的表现力的增容,而不是守住底线,我觉得这就是我们所共同面对的现实。

        写别人的作品分析,凑二百字都困难,而写我自己的一张画,一写就写了这么多,真有些那个。但我绝没有自我吹捧的意思,只是想真实地写出我在创作前后的所思所想。这张画也绝非完美之作,它明显地有着取悦评委的倾向,只可惜这是我的一厢情愿。艺术只应对人民负责,对自己负责,通过九届美展我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我最大的悲哀是我的画只是我们这些画家和画画干部们来看,而我的画中人几乎没有机会和渠道看到我所画的他们,这也是我最终不愿面对的现实。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日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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