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 鲁昂大教堂 1894年
1981年，我刚刚升入初中。当时，我就读的中学里有一位热心的美术老师叫谢令虎，为了给学校培养一些美术人才，丰富学生的业余生活，他决定成立个美术组。我的美术课成绩一直很好，理所当然地被招入美术组。经过三年的熏陶，知道了学艺术可以考西安美术学院附中。1985年4月，我准备参加西安美术学院附中的招生考试。去之前，要向学校的教务处长司主任请假。司主任知道我的来意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种学校都是名家孩子上的，你能考上？不上课，不行！”当时，我不谙世事，不敢反驳，低着头就走了。后来，我瞒着他参加了考试，并以总成绩第一名的身份被录取了。如今，我回味司主任的那声“哼”，大概是说“痴心妄想”吧。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阿宝》中记有“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这里将“痴”作为事业成功的前提条件，只有痴迷、专注了，才能投入最多的精力去努力从事某件事情，从而获得成功。从事艺术创作只有达到“艺痴”的程度，才能使技艺达到精良的水平。艺术是一种有意味、有趣的活动，是心灵与现实碰撞的火花，是能够将独立审美价值和思想观念相结合的统一体，是一场自我与社会对话的游戏。
古今中外从事艺术活动达到痴迷程度的人不胜枚举。“初唐四家”中欧阳询曾经出行看见一通索靖所书石碑，非常喜爱，以至于多次看完离去又返回再观，最后，干脆在碑下打地铺与此碑共度三天三夜，以便仔细揣摩碑中奥秘。隋唐时期书法家虞世南痴迷学书，睡觉时常在被窝里在自己的肚皮上画字。颜真卿的父亲颜惟贞幼年时学习书法，与其兄长颜元孙将黄土活成稀泥，用扫帚刷到墙壁上，再拿着石块和树枝在上面练习写字。在众多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当中，在艺术学习的初期大都有过家人阻挠的经历。印象主义大师莫奈少年时代酷爱绘画，但其父亲希望他接管杂货店的生意，反对他画画。后来莫奈应征入伍前往非洲，他的父亲向他提出如果放弃绘画，就帮助莫奈支付遣散费，可以回到家乡。莫奈拒绝了父亲，继续服完兵役，七年后回到法国继续从事他所热衷的艺术事业。
这些大师们对艺术“痴心”的经历，曾经在学习艺术的人群中是普遍存在的。之所以“痴心”，就是艺术创作能够带来自由捕捉未知事物所具有的冲动与满足。一件作品就是艺术家的一个世界，艺术家的双手可以塑造这个世界，也可以破坏这个世界。千变万化，惊奇不断。无论是在欢喜与痛苦、兴奋与悲哀，还是激荡与平静、畅快与惆怅时，艺术家都可以通过创作得到宣泄。现今，在声势越来越浩大的艺考大军中，大都是不得已为寻一条生存之路的机会主义者。“痴心”似乎在艺考大军中难觅其踪，更难见对艺术“痴心”的创作者了。没有了“痴心”，对艺术的执着就荡然无存。当年，与我一同报考西安美术学院附中的一位发小因为文化课成绩没达标而落榜，他并不气馁，又连续报考了六年，均名落孙山。后来他就作为职业艺术家继续去实现艺术梦想。这在今天，是不会再有如此“痴心”的人了吧。
对于艺术，独特是它的生命，平庸是它的坟墓。在常人眼中，艺术家都有点神经质，似乎有那么点妄想症的倾向。艺术家所具有的自我个性使这一人群大都不够低调，在循规蹈矩的社会人群中略显不合时宜。“妄想”成为艺术家的标签。“妄想”在《辞源》中的定义“幻想，空想。华严经五一：‘但以妄想，颠倒执着而不证得。’”这里是指一种不理性、与现实不符且不可能实现，但又坚定错误的信念。从中不难看出“妄想”更多是带有贬义的性质，然而，“妄想”在艺术领域里却与创造、自信、执着联系在一起。艺术能够不断推陈出新，正是与艺术家所具有的妄想症息息相关，艺术家的才华由此展现。从梵高、毕加索到达利，从吴道子、张旭、怀素到徐渭，无不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京师寺记》中记有东晋顾恺之在瓦棺寺建成时，打赌欲捐钱百万，当时顾恺之素贫，大家都认为他说大话。于是，寺僧请他立下字据。顾恺之要求寺院给提供一面墙壁，关闭寺门一个月，画维摩诘像一躯。等欲画完点画眼睛时，让寺僧打开寺门供人观看。前来一睹其点画维摩诘的人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就得到了百万的捐钱。这里顾恺之的大话被众人看来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然而，顾恺之正是在“妄想”中展示出自信、执着和对形象的把控能力。当惯性思维充斥人的大脑时，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对未知的事物没有了好奇心，幻想也就成为了空想。但是，艺术家却在“妄想”中创造出神奇的世界。可见，“妄想”是艺术灵感的源泉，是艺术创新的动力。
在常人的认知里，没有人愿意被贴上“痴心”和“妄想”的标签。而艺术之所以能够触动人心，不正是因为艺术家具有“痴心”和“妄想”的心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