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解暑

        作者:徐惠林(湖州)2022-07-19 07:27:54 来源:美术报

        唐 阎立本 步辇图

        大蒲扇,是年少乡村夏夜的陪伴。晚饭后门前榆树下支起一竹榻或凉席,一缸子大叶粗茶摆好。躺下,蛙叫从南塘岸、西田垄传来;药师它的晚唱从高耸楝树上渐歇,代之而起的是东侧篱笆上纺织娘的新升歌吟……如此随意自在,遥看树枝叉间露出的半个月亮,星星在不停眨眼,人,便神思天外。而手中的蒲扇,如机器人般自觉节奏摇起。突然,停住,片刻后向身体某个方位“啪”一记打去——驱赶那叮咬的花尾蚊子。而如果村口乘凉夜归,路过村西哪户农院听得噼啪噼啪扇拍声,八成是罗大爷讲故事娃子们入了谜,一段结束后汗津津才想起蒲扇摇风来,但也许是听了什么妖魔鬼怪而拍扇壮胆。

        不知何时告别了大蒲扇,在如当下暑热的七月中,右手握上了一把折扇。“咵”一声打开“呼”一把收拢,样子感觉挺潇洒,但招风却不力,如那田头流汗的农人慢品工夫茶不过瘾,我也得装着、撑着,谁让自己已在城里操起了文字营生?雅士么,人家诸葛亮还羽扇纶巾呢,你不见戏曲或连环画里,江南才子都是手摇折扇满口斯文的。只在偶一个回首往昔会羞愧莫名,初中观音桥中学念书那会儿,我用课文中《水浒传》白日鼠白胜唱词,讥讽街上那位对我们很友善的同学:“赤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把扇摇。”实则,我们羡煞了他父亲省城出差给他带回的那柄折扇,一面有好看的毛笔字,一面是松竹梅图画。

        在中国,很久以前就出现了扇子,所谓“黄帝作五明扇”。西周时有“羽扇”,到了汉代有“纨扇”。团扇在宋发展快速。折扇则是明朝人从日本引进。

        乡居蒲扇不外借,理在“同此凉热”,要借戏谑“等过八月中”。秋后的蒲扇一个个受冷落,概因没“以文化之”,功用只局限于此。如能转化一番,情景会完全不同。唐代阎立本《步辇图》里,为了凸显唐太宗壮硕、深沉与凝定的至尊风度,护侍的宫女们被画得十分娇小、稚嫩。太宗头顶上,交叉的伞扇与宫女身体一般大小,“扇”,一旦被仪式化,就成了政治“礼器”的一部分。它还是观赏艺术的载体。某年友人从奈良带回一柄折扇相赠,袖珍而精巧,其美不可方物。书橱里陈设,一直如孔雀开屏,隔着玻璃之映射,时光深处你常常能感受它异国浮世绘的浓郁情调。

        “动摇清风,以御炎暑”,俗称“芭蕉扇”的蒲葵扇,因其廉价和简朴易得,天然具有亲民性。但因着电扇、空调普及,如今乡间也不多见了,它们多“逃”进了国画里,大蒲扇因此有了另一番情趣和韵味。

        任伯年先后为吴昌硕画过四幅肖像,其中一幅《蕉荫纳凉图》,吴昌硕闲坐竹榻,袒胸露臂,身体微微左倾,左臂支在一堆古籍上,手中悠闲地拿着一把芭蕉扇——闲适、坦荡、平实,想必这就是晚清艺士消夏的最佳姿态。看着看着,便就觉着莫名凉快了许多。

        看过无数成扇,郑板桥、金农、张大千、徐悲鸿、傅抱石、李可染……杰出者不胜枚举。也寓目诸多国画中的“蒲扇”,相较起来,还是喜欢齐白石、丰子恺的。它们能让你感受到一种气息,像是乡村之晨从菜地回来,身上仍留存田园的那份清新,鲜润。齐白石的《扇子苍蝇》,展露平民生活的素朴,俗也俗得自然本真;丰子恺的《瞻瞻底车——脚踏车》,孩子的稚拙灵顽后也让你看到画者的未泯童心。我还喜欢陈师曾的《清茗梅花》,蕴藉文心、书卷气,更有一种精神格调在。20世纪初,面对“千年未有之变局”,传统文化包括绘画倍受攻击,陈师曾挺身而出,高度肯定文人画之价值,并以自己的绘画实践坚决维护文人画的地位。一个世纪过去了,今日全球化时代,信息爆炸、商品席卷,炎夏热昏中我们应有一份必须的清凉、冷静。

        暇时,偶也濡墨挥毫,涂鸦自娱。无论是文人写意,还是宋元写实,我想至少我们不能丢弃传统,并在传统的内部寻找革新方法。画几把扇子,无论是否写出新意,汗流浃背中也心静情怡,两腋生风,真亦确呼:写把“纸扇”也解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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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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